蟻/象 ◎陳少
1
削好一隻鉛筆
填完ABCD1234
他更喜歡畫一頭心愛的大象
讓螞蟻輕輕地搬走
2
用長長的鼻
將動物百科從書架捲了下來
「長鼻目,陸地最大生物,耳大體拙
牙齒年老磨損之後,會死於營養不良」
牠覺得句句粗魯
違背馬賽馬拉夜空最亮的預言
象用力撕下來咀嚼
畢竟這些書頁
都是小時候最愛的嫩葉
3
螞蟻列隊摩天社區
一隻一把刀
像一行浩浩蕩蕩的江湖
沿著水管陽台牆縫爬進十五樓
從門窗闖蕩廚房
較量烤麵包機與拖把
把秋天搬進新窩
繁衍一部輕量級武俠
4
耳朵扇一扇
草原就變成機場
從這條河,到那朵雲
從繪本,到動物園亞洲熱帶雨林
比聖誕老人還忙
忙著送禮給愛畫畫的小朋友
5
忙著搬運食物,揮汗
有那麼兩三秒
天瞬間黑
象群跨過忙碌的蟻
帶小象去沖澡
6
象夢見自己迷你
四條腿可以輕易攀牆
小小的工蟻和胖胖的蟻后驚呼
象的鼻子竟然抬得動
一粒沙塵
7
小朋友拿著削好的鉛筆
把螞蟻畫得像
大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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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第六屆台中文學獎新詩類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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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陳少。1986年生,臺北教育大學語創所畢業。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文化部青年創作補助。著有詩集《被黑洞吻過的殘骸》,以及《只剩下海可以相信》,希望將來能帶著這本《只剩下海可以相信》詩集重返南太平洋,獻給薩摩亞和萬那杜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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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小令賞析
八:全詩分七節,第一節即強烈對比相較於制式的答題符號,更喜歡將鉛筆這個工具用於畫大象。
蔓:心靈的逃生口?
薛:情境很簡單,很輕盈。但現在還有人自己削鉛筆嗎?考生很忙耶。
八:但看它第二節就直接從象的角度切入,感覺完全不想管考生身分了啊。
蔓:直接變身成一頭象。
薛:第二節頗有哀悼童年之感,陪伴童年的動物百科,卻感受冒犯地說「牠覺得句句粗魯」
八:倒是滿喜歡這段「長鼻目,陸地最大生物,耳大體拙//牙齒年老磨損之後,會死於營養不良」,瞬間有種今昔對比的反動,在隱隱騷亂的感覺。
蔓:是因為「死於營養不良」嗎?
薛:有點在反抗命運的姿態,它在第二節以象身,找到書中描述自己的定義,但明顯不肯接受違背預言的事實真相,彷彿牠此生就只能這樣活著,有一種強烈不甘,以至於本能地吃吞下肚,也找得出解釋給自己台階下。
八:「畢竟這些書頁//都是小時候最愛的嫩葉」,亦即在童年的認知中,文字定義容易局限想像的空間,對幼小的敘事者,其實是毫無衝擊或影響力的,書頁是純粹的中性存在,甚至更近乎食物那樣令人直觀喜愛。
蔓:就是喜歡,然後吃,沒有想太多。很自然。敘事者就是單純喜愛動物百科。
薛:對。接著在第三節,又分身且變身成螞蟻,上演一齣「輕量級武俠」,我想武俠或功夫類型的想像,必然是青春期常有依附其上的神話般的熱血式鄉愁。
八:聽不懂到底想表達什麼……不過很抱歉,個人並沒有迷過武俠哦。
蔓:沒有加一。但不影響體會這一節在細部觀察並結合意象使用的生活美感。
薛:除了「一隻一把刀」,會覺得稍重,或在效果上的精準需要再著墨一下吧。
八:那往下。看第四節:「耳朵扇一扇//草原就變成機場……忙著送禮給愛畫畫的小朋友」從自身所處的河,延伸至繪本描繪的場景切換。
蔓:有點重疊的平行時空感。這隻大象有點忙。雙重現身各處。
薛:但有個懸念在「忙著送禮給愛畫畫的小朋友」,不很清楚是什麼樣的禮物。但扇耳朵的這個動作,本身就很迷人,像是扇一下就有魔法風般地產生幻術。
八:意思是接近童話般的魔幻感嗎?這一節結束比較快,可以往下找線索。第五節還是大象的角度,一樣是忙著的狀態,但也同時讓螞蟻的角色一起登場。
蔓:等等,不覺得這裡的忙碌一定是指涉象,或許是指涉螞蟻。
薛:同意。第五節是指螞蟻的搬運現場,所以切入角度又轉換成螞蟻,天會瞬間黑是因為象群的經過不是嗎?而牠們的交會在忙碌於各自的生活日常。
八:所以當第六節:「象夢見自己迷你//四條腿可以輕易攀牆//小小的工蟻和胖胖的蟻后驚呼//象的鼻子竟然抬得動//一粒沙塵」個人非常喜歡夢見自己迷你,對比蟻群驚訝象抬得動一粒沙塵,是因為象原本巨大到被侷限於根本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卻在幻想的夢境中達成了。
蔓:又一次心靈的逃生口?
薛:縮小自己之後,可以做到的極為細小簡單的事情,本來是遙不可及,且受限於現實的束縛。而螞蟻跟大象交換彼此存在的方式,除了夢境之外還有畫作,藉由最後一節,也就是第七節結尾:「把螞蟻畫得像//大象一樣」即使切換身分帶來的滿足感,不論是交織出不同生命經驗的對話可能,或是相互補足觀看角度的差異與想像,其實都是這首詩充滿趣味性的閱讀體驗。
八:個人滿喜歡這種目的性或功能性並不那麼強烈想要處理什麼主題的感覺,有時候就只是單純覺得這樣幻想很好玩,或轉換、改變、挑戰視角很有趣,然後寫成詩去分享。那份純粹的玩心其實非常珍貴,就一個寫作者而言,曉得怎麼跟自己玩,或自己覺得好玩到不行,最後想一起分享給更多人看,才激發出寫作慾望的那種內在驅動,對待文字或架構上,都顯得更悠遊自在、更乾脆清爽一些。
蔓:比較耐看?耐玩味?耐久放後再回頭閱讀一次?
薛:耐(蟻)耐(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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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吉兒
圖片來源: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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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文學獎的不重要冷知識|
2018年的金車現代詩獎文字風格以白話居多,大約佔據一半的數量,少數較隱晦。
——小編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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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台中文學獎 #蟻/象 #陳少 #把螞蟻畫得像大象一樣 #對話體賞析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3/20210325.html
被黑洞吻過的殘骸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家居 ◎陳少
燈泡的思維一閃一滅
於是我們有了更換的念頭──
改用LED寫詩,或者
乾脆倒頭大睡
做一個長長的夢
沒有過剩的光源
招來陰影
究竟底薪兩萬三,能不能養活一對
恩愛的鸚鵡;能不能買下
幾棵待砍的老樹,救活
一坪抵抗暖化的園藝
廁所的黃金葛始終世故
陽台的瑪格麗特以枯萎抗議
虛偽之日光,假意之修剪
窗簾按照自己的皺褶
逐一布置卡片的心願,這裡有床
與午休有關的理念都裝潢好了
盥洗因為起錨而歌唱
馬桶的漩渦因沉思而遠征
水龍頭的另一端,為剩下的世界
保存一座海洋;隱身在此
不被命名的魚群,此生
不會知道釣竿為何許物也
拿著望遠鏡的旅人
在對街樓頂觀測我的失眠
失準的濕度
讓除濕機不再噘嘴撒嬌
瞳孔裡仁慈的水蘊草
供給淚光一生所需的養分
逐字擺渡的部族子民
或許知道我以後還過得去
放心留下口信;轉身
趕往關懷另一
急需光合與雨水的居家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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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少,一九八六年生,臺北教育大學語創所畢業。得過林榮三文學獎、文化部青年創作補助、優秀青年詩人獎。著有詩集《被黑洞吻過的殘骸》以及《只剩下海可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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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守志 賞析
「城市」作為一種概念是複雜的,是群體的生活與環境之間,發展出更多樣而隱微的關係。陳少的這首詩作〈家居〉,並不局限於家居的種種意象,而是向內探進人們內心,道出城市之於我們的影響。也向外延伸至種種議題,讓我們看見自己的生活起居,如何與一些看似遙遠的事件產生連結。
本詩首段以明滅的燈泡比喻思緒,表示過往的思維已經無法適應現下的生活。於是「改用LED寫詩」,我們開始用更為簡易而不耗能方式思考,甚至我們便放棄思考而墮入沉睡。「沒有過剩的光源/招來陰影」當我們不去思考,也就沒有問題存在。或許生活在城市中的我們,總是日復一日地簡化,甚至於抗拒思考的可能。
及至第二段開頭即拋出疑問:究竟底薪兩萬三──以如此微薄的俸祿支撐自己的生活,都已經如此困窘的我們,究竟還能否支撐更多的什麼,而我們又該如何去取捨?「恩愛的鸚鵡」、「幾棵待砍的老樹」、「一坪抵抗暖化的園藝」,種種選項的羅列,後方往往連接著更多的問題:老樹的有無會帶來怎樣的影響?園藝能抵抗或是加劇暖化?我們的所有選擇,終將觸碰到某個看似遙遠的事件,然而我們所關注的,卻往往只是自我滿足的自私念頭。我們許多未經熟慮,而自以為是幫助的行為,多半僅是虛假的情感。
「拿著望遠鏡的旅人/在對街樓頂觀測我的失眠」在同樣的深夜,同時也有著另一人受困於失眠,卻只是遙遙觀測著自己。在城市之中,我們有著各自的孤寂與悲傷,這使得我們何其相似。然而我們同時都是「逐字擺渡的部族子民」──我們都是生活在城市中的人,都會在留下簡單而缺乏情感的關切後,回到我們的居家規劃中:那個與許多事物都產生連結,卻又只由我們所關心的事物堆疊而出的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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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照片: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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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黑洞吻過的殘骸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海的文學史 ◎陳少
浪
是海的皺紋吧
剛毅的線條和力道
篆刻太平洋
幾萬年才年輪這輩子的洋流
習慣人群的人不敢想念海
山的倒影襲來
海會在人群中輕易地指認
比海還深的孤獨
我遠遠盯著十年後的自己
比現在更習慣一個人,一個人靠近質數
不斷隱匿在大霧之中
我想山也是
蛾產卵
死亡遠大於存活
那些最有資格的昆蟲鳥獸
輪流隆起成山
輪流低窪為湖
我們被遠遠拋在原地
苦苦學步
從眼前游過的魚
鱗片反光
也許是上下輩子
所遇見
決定互換肺與鰓的對象
嚮往海的人啊
死後志願候補為山
日夜扔擲巨岩,抽長森林和稜線
睡足八小時,把肺腑海拔最高
每天凝視海的遼闊
每天讓海穿越身體
畢竟離開羊水的那刻
我們就得重新學習
閉氣與漂浮
打水與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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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少,一九八六年生,臺北教育大學語創所畢業。得過林榮三文學獎、文化部青年創作補助、優秀青年詩人獎。
著有詩集《被黑洞吻過的殘骸》以及《只剩下海可以相信》,希望將來能帶著這本詩重返南太平洋,獻給薩摩亞和萬那杜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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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林淵智、林宇軒賞析
相較於人類的一生,已經存在幾十億年的海洋的確是非常老的,也因此詩人才會以「皺紋」去形容海上的浪:肌肉過度使用時會造成皺紋的產生,正如同海浪不斷地重複,在時間之上「篆刻」著太平洋。時間總在成長停滯之時快慢著周遭的流速,因此我們在與周遭萬物的回憶相處時,往往會回歸自身的內心去省思、回顧自我,進而獲得更多的感悟。
詩人在第一節即寫道「幾萬年才年輪這輩子的洋流」——我們在原地苦苦學步時,昆蟲鳥獸卻早已向著自己的山與湖演化而去。詩中時間與空間互相揉合、凸顯了人性的孤獨,使得「我遠遠盯著十年後的自己」中,對於「一個人」自身的獨處之感顯得更加強烈:質數、大霧、不用被看見……這些種種不確定的孤獨並不是只專屬於我們,因為自然也是,「山也是」。
這些造成詩人孤獨的原因,只有海可以見證。在詩人的眼裡,「海」是全知的,即使藏於人群之中,也能輕易被指認出自身的孤獨,就像是一座大霧裡的山,日夜變動自我、扔擲巨岩、抽高稜線,於是「山」成了詩人的信仰之一,而海成了相對於山的孤獨與另一種救贖。
詩人將自然形塑成一個神聖而巨大的角色,從巨觀與微觀的角度分別進行探尋。以「蛾」為觀察對象,「我們被遠遠拋在原地/苦苦學步」是多麼悲哀;詩人筆下魚演化的「互換」是如此輕易帶過,卻絕非「上下輩子」這麼輕易。這些「凝視」除了表現出一種嚮往,更隱隱傳遞出「我們都是一座座山」的意味,離開羊水之後都終將在各自的時間與空間,邁向更遠的旅途。
在回顧自身時,我們往往只能看到遙遠的雪泥鴻爪,如前世約定交換器官的水族與陸生動物、產卵的蛾在死亡與存活之間的達爾文演化論;然整首詩關於生物的描寫,儼然就是一整部地球的演化史,隨著時間的厚度被拉扯得日漸單薄,單單凝望著山海之間一切變動的人,其孤獨的劇烈更容易被歷史所刺穿。
這首詩收錄於陳少的詩集《只剩下海可以相信》。據詩人自述,這本詩集為他壯遊南太平洋兩座小島國「薩摩亞」跟「萬那杜」的成果。因為島嶼面積不大,走幾步路便會撞上海,因此對詩人而言是「無時無刻不被海擁抱著」的。詩題〈海的文學史〉呈現出詩人在針對海進行思辨的同時,不忘「以自然回頭觀照人文」,或者説「以人文觀照自然」。文學所紀錄的究竟為何?在自然與人文之間,我們究竟該如何找尋兩者的關聯性而不致流於斷裂?這是身為在這片環境中生活/生存的我們,必須像詩中的浪一樣,不斷不斷思考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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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 @arteditor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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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0/10/2020102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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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陳少《被黑洞吻過的殘骸》簽名書得獎者是陳柏安,請私訊地址給我:) 這篇也有公開分享抽書喔! - 彷彿和冬天相關◎陳少11月15日家蚊總癖嗜有故事的三房兩廳肉骨與 ...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