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王觀堂先生挽詞 并序》
——導言:1927年6月2日,清華國學院導師王國維先生以自沉昆明湖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好友陳寅恪寫下《王觀堂先生挽詞並序》,稱得上韻體文字的大著述,寫法很像王國維《頤和園詞》。《挽詞》長一百一十二句,可謂觀堂(王國維)其人學問與政治命運的哀歌。其主旨在於書寫王國維的學問歷程與高才隆遇,多述掌故,既深惋王國維之死,也藉此自抒懷抱,以清詞麗句編織結構而成絕唱。
此詩陳氏應初撰於1927年王國維自沉後兩三月間,後復撰一序及一挽聯,暢發其旨。挽詞、序言與輓挽聯乃是一個整體。陳氏曾將此詩奉贈羅振玉等師友指教,也下發清華國學研究院學生研讀,並通過《國學月刊》《學衡》等雜誌發表。
當代著名學者劉夢溪先生在《王國維、陳寅恪與吳宓》一文中認為,陳所撰《挽詞》的長序,闡述了作者的文化觀點及王之死因,不僅對王之選擇赴死給以文化意義上的正解,同時也是解開二十世紀中國文化與社會變遷謎團的一把鑰匙。「中國文化」這個概念,實際上是晚清和近代知識分子自我反省其檢討傳統的用語,對中國文化本身而言,是「他」者的概括。所以上一個百年,這個概念雖被過旋轉不停地給以討論和解說,而終無結果。以至於晚年的錢鍾書先生,與來訪的學人開玩笑,說誰再是講東西方文化,我「槍斃」他(說的時候他拿起一支筆)。
陳《輓詞》序的過人之處,是指出以綱紀之說為表徵的中國主流文化的意義,具有「抽象理想的之通性」,也就是柏拉圖的所謂理念。實際生活中是否能夠完全做到是另一回事,但它是傳統士子倫理上的人生規範。晚清以降的劇烈變動,既是社會結構的變遷,又是文化思想的變遷。簡而言之,傳統文化的核心從此崩塌了。因此為傳統文化所化之人的失落與痛苦,可想而知。王國維就是這樣的人。但失落與痛苦可以有不同的走向。由痛苦而新生,為更多的知識人士所選擇。既是未趨步新潮,也不必即死。但陳寅恪先生認為,像王國維是以文化託命之人,「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與之共命而同盡」。因此,王國維之死,不是殉清,而是殉為其所化的那種文化、那種文化理想、那種文化精神。
「吾儕所學關天意」,王國維先生曾說:「國家與學術為存亡,天而未厭中國也,必不亡其學術。天不欲亡中國之學術,則於學術所寄之人,必因而篤之。」九十年後再讀斯文,我輩學人,當知王國維先生之死對於文化中國的深刻影響,陳寅恪先生和血痛書的所切所籲。——2017/06/03 來源:鳳凰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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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觀堂先生挽詞序
——陳寅恪
或問觀堂先生所以死之故。應之曰:近人有東西文化之說,其區域分劃之當否,固不必論,即所謂異同優劣,亦姑不具言;然而可得一假定之義焉。其義曰: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爲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現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則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達極深之度,殆非出於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安而義盡也。吾中國文化之定義,具于白虎通三綱六紀之說,其意義爲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猶希臘柏拉圖所謂Idea者。若以君臣之綱言之,君爲李煜亦期之以劉秀;以朋友之紀言之,友爲酈寄亦待之以鮑叔。其所殉之道,與所成之仁,均爲抽象理想之通性,而非具體之一人一事。夫綱紀本理想抽象之物,然不能不有所依託,以爲具體表現之用;其所依託以表現者,實爲有形之社會制度,而經濟制度尤其最要者。故所依託者不變易,則依託者亦得因以保存。吾國古來亦嘗有悖三綱違六紀無父無君之說,如釋迦牟尼外來之教者矣,然佛教流傳播衍盛昌於中土,而中土歷世遺留綱紀之說,曾不因之以動搖者,其說所依託之社會經濟制度未嘗根本變遷,故猶能藉之以爲寄命之地也。近數十年來,自道光之季,迄乎今日,社會經濟之制度,以外族之侵迫,致劇疾之變遷;綱紀之說,無所憑依,不待外來學說之掊擊,而已銷沈淪喪於不知覺之間;雖有人焉,強聒而力持,亦終歸於不可救療之局。蓋今日之赤縣神州值數千年未有之鉅劫奇變;劫盡變窮,則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與之共命而同盡,此觀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爲天下後世所極哀而深惜者也。至於流俗恩怨榮辱委瑣齷齪之說,皆不足置辯,故亦不之及云。
漢家之厄今十世,不見中興傷老至。
一死從容殉大倫,千秋悵望悲遺志。
曾賦連昌舊苑時,興亡哀感動人思。
豈知長慶才人語,竟作靈均息壤詞。
依稀廿載憶光宣,猶是開元全盛年。
海宇承平娛旦暮,京華冠蓋萃英賢。
當日英賢誰北斗,南皮太保方迂叟。
忠順勤勞矢素衷,中西體用資循誘。
總持學部攬名流,樸學高文一例收。
圖籍藝風充館長,名詞瘉埜領編修。
校讎鞮譯憑誰助,海寧大隱潛郎署。
入洛才華正妙年,渡江流輩推清譽。
閉門人海恣冥搜,董白關王供討求。
剖別派流失品藻,宋元戲曲有陽秋。
沈酣朝野仍如故,巢燕何曾危幕懼。
君憲徒聞俟九年,廟謨已是爭孤註。
羽書一夕警江城,倉卒元戎自出征。
初意潢池嬉小盜,遽驚烽燧照神京。
養兵成賊嗟翻覆,孝定臨朝空痛哭。
再起妖腰亂領臣,遂傾寡婦孤兒族。
大都城闕滿悲笳,詞客哀時未返家。
自分琴書終寂寞,豈期舟楫伴生涯。
回望觚棱涕泗漣,波濤重泛海東船。
生逢堯舜成何世,去作夷齊各自天。
江東博古矜先覺,避地相從勤講學。
島國風光換歲時,鄉關愁思增綿邈。
大雲書庫富收藏,古器奇文日品量。
考釋殷書開盛業,鉤探商史發幽光。
當世通人數舊遊,外窮瀛渤內神州。
伯沙博士同揚搉,海日尚書互倡酬。
東國儒英誰地主,藤田狩野內藤虎。
豈便遼東老幼安,還如舜水依江戶。
高名終得徹宸聰,徵奉南齋禮數崇。
屢檢秘文升紫殿,曾聆法曲侍瑤宮。
文學承恩值近樞,鄉賢敬業事同符。
君期雲漢中興主,臣本煙波一釣徒。
是歲中元周甲子,神皋喪亂終無已。
堯城雖局小朝廷,漢室猶存舊文軌。
忽聞擐甲請房陵,奔問皇輿泣未能。
優待珠槃原有誓,宿陳芻狗遽無憑。
神武門前御河水,好報深恩酬國士。
南齋侍從欲自沈,北門學士邀同死。
魯連黃鷂績溪胡,獨為神州惜大儒。
學院遂聞傳絕業,園林差喜適幽居。
清華學院多英傑,其間新會稱耆哲。
舊是龍髯六品臣,後躋馬廠元勳列。
鯫生瓠落百無成,敢並時賢較重輕。
元祐黨家慚陸子,西京羣盜愴王先。
許我忘年為氣類,北海今知有劉備。
曾訪梅真拜地仙,更期韓偓符天意。
回思寒夜話明昌,相對南冠泣數行。
猶有宣南溫夢寐,不堪灞上共興亡。
齊州禍亂何時歇,今日吾儕皆茍活。
但就賢愚判死生,未應修短論優劣。
風義平生師友間,招魂哀憤滿人寰。
他年清史求忠蹟,一弔前朝萬壽山。
王觀堂先生挽聯
十七年家國久魂銷,猶餘賸水(昆明湖)殘山(萬壽山),留與纍臣供一死;五千卷牙籖新手觸,待檢玄文奇字,謬承遺命倍傷神。
觀堂先生靈鑒 後學陳寅恪拜挽
說明/1927年6月2日,王國維自沉於頤和園魚藻軒。其遺書云:「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當此事變,義無再辱。」清祚告終於宣統三年(西元1911年),距離王國維之死17年,「十七年家國久魂銷」即指此。「牙籖」指書籖,「謬承遺命」指遺書中委託陳整理書籍之事。此聯一出,時人紛紛贊之,被譽為挽聯中最佳之作,無論在思想和藝術上都有深刻價值的作品。
同時也有2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4萬的網紅戴愛玲Princess Ai,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請開啟CC字幕 ♬ 訂閱戴愛玲頻道 ➔ https://bit.ly/princessaiyoutube ♬ 《失物招領》專輯數位收聽➔ https://PrincessAi.lnk.to/LostandFound 「每個人都需要屬於自己的放空時間」by 私底下放很鬆的戴愛玲 這首歌是戴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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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大斷炊、復業路迢迢 酒店公關的人間疫語
▎節目連結|https://youtu.be/MkxtXrr3u54
▎Podcast|https://link.chtbl.com/ptstalk-2021-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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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社區感染漸趨平緩,有話也將從更多元的面向,討論疫情對不同族群的衝擊。昨(14)日節目邀請娛樂公關經紀工會以及從業人員,談談疫情對 #八大行業 造成的衝擊、#單親 家長的困境、以及未來如何做好防疫工作與復業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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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土爆發,八大工作者面臨什麼困境?紓困幫得上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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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停業,已經是疫情以來八大行業的第二次經驗。台北市娛樂公關經紀職業工會理事長 #胡筠筠 表示,去年四月,八大行業在傳出確診後被迫關門,就有斷炊的工作者鋌而走險、轉入地下化,不但無法落實防疫守則,甚至遇上搶劫、強暴、白嫖等人財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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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工會今年一接獲停業通知,便開始勸募兒童口罩、嬰幼兒濕紙巾、副食品等物資,送予全台各地的單親家長,嘗試自力救濟、度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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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政府的紓困措施,胡筠筠則認為仍是「看得到吃不到」。她以自己為例,指出公關跟店家的勞雇關係未被定義,也就沒有就業保險,更不可能申請勞工津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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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定娛樂行業工作者 #黃泳淇 也說,即便存在無勞保者紓困方案,但申請了多半會被擋下,不然就是流程耗時、緩不濟急。就算是申請門檻相對低的育幼補助,津貼也只歸於孩童監護人,對於未必擁有孩童監護權的單親父母而言,申請的效益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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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復業似乎是延續八大行業生計的唯一活路,從業者能平衡防疫和經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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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筠筠指出,娛樂工會從去年剛停業時就很期待復業。過去一年來,工會不斷發布新聞稿,今年甚至發公文給 #衛福部、勞動部,就是希望與政府商討安全的上工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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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政府在去年四月酒店染疫與林森錢櫃大火之後,已條列式訂出復業條件,包括單一出入口、實名制、包廂消毒、包廂建物安檢等。胡筠筠進一步建議,落實衛生局稽查、排班車消毒、特定風俗業設快篩站等更嚴密措施,以保障員工和顧客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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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業者有心落實防疫指引,八大復業是否可期?有沒有什麼管理上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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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市議員苗博雅點出,在三級延長但部分鬆綁的前提下,各行各業若能遵守防疫守則就應予以開放,否則中央有條件開放餐飲內用、地方全面封鎖的情形只會一再上演。苗博雅建議,政府該多花心力,訂出復業指引、積極輔導未能達成的業者,這些都是管理層次上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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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行業防疫困難,並非完全無法執行,而是欠缺管理。苗博雅指出,絕大多數業者都沒有依法登記,以台北市政府商業處資料為例,特種咖啡茶室業的家數甚至是 0。政府若只稽查登記業者,等於變相鼓勵業者非法攬客,既能不受防疫規範,又能持續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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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她也建議,現在正是時機,政府應該提供誘因、鼓勵八大行業登記納管,讓合法業者依指引復業,並持續管理防疫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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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八點,有話將聚焦在本土首個疫情熱區── #萬華,談談萬華所遭遇到的社會歧視、街友以及社會底層弱勢的困境、萬華人如何自助互助,度過這波難關。重要可期,一如往常,敬請準時鎖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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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摘錄自《#接住受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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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晚安:
我很重視,在不同時空中進行連結。也就是坐著時光機,回到過去,再以現在的閱歷與資源,重新跟不同時期的自己互動。
廖老師的努力,我相當佩服。我們同時藉著這個例子也看到,霸凌所造成的傷,幾十年都不一定能消亡。
廖老師能接住受苦的靈魂,對我來說,是她願意接住自己的苦。這種勇氣,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很多人對內在的傷痛常常避之唯恐不及。
祝願您,藉著這篇文章,願意鼓起一些勇氣,看看以前曾經無力脆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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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今天沒有直播,明天要看狀況,但後天(1/31)有直播喔,只是沒贈書,歡迎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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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班的女孩
【文/ 廖玉蕙】
風雨欲來,氣象報告說是颱風即將來襲。天空透亮,空氣裡似乎夾帶著飽滿的水分,天邊一片暈紅,不時地,在某個地段,忽然細雨飄過車窗前,雨刷方才展開工作,隨即發出乾澀的「嘎嘎」聲響,雨又沒了。我一邊開車,心裡疑惑著,什麼樣的人會在這樣的時刻出門,到文化中心聆聽一場定名為《對荒謬微笑──文學與人生》的演說呢?
這些年,南北奔波,常常會在奔赴的當下,感到迷惘:到底所為何來?雖然從事語文教育多年,也不間斷地執筆為文幾十年,但是,相關的文學體驗,能不能精確地傳達給來聽講的人?或者更確切地說,觀眾能不能從我的演講裡聽到些什麼?他們心裡的疑惑會因此得到開解嗎?而我在侃侃而談之時,心裡難道就不無疑惑嗎?車子在鳳凰花盛開的路上驅馳,斑駁的樹影和時飄時停的細雨在車窗上輪番演出,就在反覆思量之際,文化中心已然在望。
午後的文化中心,彷彿沒有受到颱風來襲的干擾,兀自悠然矗立。走進大廳,穿著制服背心的志工忙碌地走來走去,家長則帶著孩子張望著。我不確定演講的廳堂,四下尋索海報,以便確認。終於,在樓梯口處矗立的看板上找到答案。正想移步演講聽,一位女子閒閒站立,雙手交疊在胸口,朝著我微笑:
「不認得我啦?」她說。
略嫌外擴的鼻翼旁,近似圓規畫出的圓臉龐,單眼皮下的眼珠子混濁暗沉。啊!這是一張怎麼也忘不掉的臉啊!屬於我童年的夢魘,大部分來自這張臉的主人。前塵往事忽然一股腦席捲過來!瞬間,高挑的空間忽地顯得壓迫逼仄,我忘記此行的目的,站在樓梯口,腦袋亂紛紛。幾十年來,我被莫名的陰影環繞,不知自己到底犯了甚麼錯必須飽受折磨!我驀地氣憤起來,大聲回答:
「怎麼忘得了!王美麗!就是你!王美麗!」
她完全沒注意到我語氣中的不滿,反倒因為我認出她且叫出她的名字而感到相當鼓舞似的,高興地笑起來,嚷嚷著:
「唉呀!你還真的記得我欸!…你知道嗎?當年有一位甲班的男同學因為喜歡你而被他父親送去日本讀書,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啊!……」
她天真地回憶著往事,彷彿又回到小時候一般。長年積累的氣憤忽然猛爆出來!我等不及她說完,大聲且嚴厲地打斷她的話:
「別再提這麼無聊的事了!妳到底怎麼啦?我跟你無冤無仇的,小時候,你幹麼老造謠陷害我!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我得罪了你嗎?你折磨得我好慘!到現在,還淨說這些子虛烏有的事……」
我將心裡潛藏數十年的憤恨悉數潑灑出去。可能是口氣太嚴厲了,這回,輪到她嚇一大跳!接近六十的婦人陡然搖身一變為犯錯的稚齡兒童般,低聲地囁嚅著:
「哪有!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說到這兒,看我沒接話,她又興奮起來,說:
「當年,學校教跳土風舞,甲、乙、丙三班的男生,爭著跟你搭檔,握過你的手的男生都說手心發麻,得意得不得了,你好有魅力哦……」
「我不是說別再胡說了嗎?你說的事,怎麼都奇奇怪怪的!哪有什麼手心發麻的事!…我只想知道你造謠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成天跟我過不去?」
她嘴唇微張,露出納悶的表情,彷彿我說的是外星語言,她一點都不懂。這下麻煩了,我們兩人頓時陷入僵局,一時都不知可以再說些什麼。我看她一臉無辜,猛然揮出去的大刀再也砍不下去,心腸一軟,問她:
「你來幹甚麼?聽演講?」
「哦!我沒辦法去聽你的演講。我在那邊的兒童室值班,要上到四點左右。」她指著斜前方的兒童圖書室。
「你在文化中心上班?還是當義工?」
「都不是。就是馬上救濟專案,你知道的嘛!」
演講時間已到,工作人員前來接人,我來不及問她什麼是馬上救濟專案,便匆匆跟著工作人員走了,連再見都沒說。
「天下最荒謬的事情莫過於此了!」一站上講台,我就忍不住憤恨地向台下的觀眾大吐苦水。
我想起自己一向的座右銘:「對荒謬微笑,和遺憾握手」,如今真正和荒謬貼身相逢,看來卻怎麼也無法豁達地付諸一笑了。聽眾將演講聽擠得水洩不通,工作人員不時地在走道上添加椅子。何其荒謬的人生!聽眾追究卡繆和沙特的荒繆有何不同,我卻心不在焉。雖然沙特一再呼籲,必須拋棄過去的阻礙,寄望未來的行動,創造自己的新存在,卻無助地在自傳中寫著:「我憎恨我的童年,憎恨由它而來的一切…」不管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超越過去,他如此痛恨童年的不可逾越;而我,不也是如此,被那樣的陰影苦苦纏繞的人生,只有親身經歷者才能確切感受。年少時,閱讀瘂弦詩集,翻開《深淵》裡的第一首詩,入眼即是:「主啊!嗩吶已經響了/冬天像斷臂人的衣袖/空虛,黑暗而冗長」我的眼一下子便迷濛了!我跌坐在黃昏的地毯上,號哭不止,被完全支解開的童年,好像乍然被詩人展攤出來了,我卻完全拿自己沒辦法。
那樣的痛入心肺,無法自我開解,也無法言宣。或者在童年的當下,曾經幾度企圖向忙碌的母親尋求慰藉,然而總是被簡單的打發,諸如:「這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愛講就讓他們去講啊!」或者:「哪會常常這樣!一定是你不對,要無,他們怎會這樣。做人就是要……」之類的,要麼不痛不癢,要麼希望你反求諸己,雖然完全符合儒家的那一套大道理,卻對紓解小孩子心裡的鬱悶或傷痛一點也不管用!
日日,我背著沈重的書包,在往城市去的街道間茫然穿梭。夏日裡,鳳凰花開,天空一串串的火紅爆開,像止不住的鮮血,沿著四肢百骸殷殷流淌;寒冬中,木棉的禿枝寒樹,峨然孤立,像煞孤獨國裡狂嘯吶喊的靈魂。而我夏日穿著一襲白衫,冬日則在黑色洋裝制服外,套上母親親手縫製的黑色披風。走進校園時,心情絕望,一如衣衫的暗黑與蒼白。一個鄉下小女孩,表面,以燙得筆挺的制服喬裝風雅,在操場的升旗台上,昂首指揮全校師生唱國歌,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內心最底層,自卑、自憐,徒手迎戰不知從校園的哪個角落發射過來的箭戟,在暗夜中,背著蒼涼的月光舔噬每道流血的傷口。如此這般的童年,讓我苦苦思索探問了四十多年,竟然得到的是:
「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些讓我哀痛傷心、無能排解的問題追根究底都是些什麼?它們都因何而起?當年的悲痛猶在,如今,行兇者卻坦然示愛來了!那個磨刀霍霍的陰森孩童,日日追著我或趁隙偷襲或照面狂砍,招架不住的我,只會懦弱地嚶嚶哭泣,束手無策。不就是她嗎? 怎麼她竟露出無辜的笑容,勇毅地站到面前跟我敘舊來了!
事有湊巧,過沒幾日,我應邀到師大向讀者詮解所謂的「孤獨」。滿堂的學生,疲憊地齊聚階梯教室。外頭夜黑風高,教室裡奇異地瀰漫蠟炬成灰的焦灼感,不知怎地,我說著、說著,竟止不住哽咽失聲。蔣勳讚美孤獨之美,強調革命者的孤獨造就了美麗的背影,秋瑾、稽康、魯迅,無一不是體認出孤獨的微妙,發出千古獨唱。然而,如何以尚未成熟的稚齡心智來對抗群體?孤獨的人生若缺乏奧援,如何開拓更大的發展空間?又何來可以期望的未來與夢想?眼前是一群即將展開教學生涯的老師呵!當年我的老師是如何處理孩童的孤獨問題?轉身走開,事不干己?還是嘲笑天真無聊,讓孩童自行摸索療傷?
「還是讓孤獨駐留在書本上吧!現實人生裡,我期待相濡以沫,一點也不希望成為失敗英雄……」焦灼的聲音在挑高的屋宇內高高低低地迴盪,夜越深、我的聲音越來越接近自言自語。
孤獨於童年的我,最直接想起的是太陽下操場裡鐵製地球儀發出的鏽味。
十歲的孩子,渴望被接納的情緒幾近病態的飽滿。陽光下,鐵製地球儀狂轉,如歌的笑聲如爆開的鞭炮拖著斷續的尾音迤邐游移,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我支頤伺機,猶豫又雀躍,在地球儀速度回緩的某個間隙,像兔脫般,衝進,扳住,企圖讓週期性提高的速度將我轉出360度的歡樂,迴旋又迴旋,天知道我垂涎了多久!這種鄉下學校沒有見過的遊戲,翻天覆地的離心力勢將快樂升騰到最高點。然而,不對!哦……哦……沒有想像中的飛昇,速度反而逐漸歸零,孩子群中的領導者,用富權威感的音調在高處發號施令:
「她喜歡玩,讓她自己一個人玩!哼!鄉巴佬!……我們走。」
然後,無異議的,猴兒似的幾個伶俐的孩子身手矯捷地翻身下去,我獨自掛在鐵製的地球儀上,扎眼的陽光毫不留情的將我照得通體透明,我覺得五臟內腑都曝屍荒野,手心的汗水和鐵鏽繾惓交溶出奇特的異味,我就那麼尷尬地隻身掛在那兒,維持不變的姿態。白花花的陽光下,孤獨橫徵暴虐我卑微的靈魂。上課鐘聲響起!我低頭拔下緊箍住鐵鏽至幾乎滲出血的雙手,回身怏怏行近教室的陰影處,眼睛的餘光,瞥見一雙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眼在暗處熠熠發光。不容易忘記啊!那雙混濁暗沉的眸子竟有那般的光彩,屬於隔壁班的不相識的女生。
接續下來的那兩年轉學生活像長長的恐怖夢魘,悠悠遠遠,似近還遠。每回受挫,隔壁班女孩那雙教人害怕的眼總在我轉身拭淚時再添尖銳的一鞭!感覺眼神裡滿是奚落與落井下石的快慰。
「廖的裙子太短,在台上指揮時,台下的值星官看到她的內褲。」回家哭訴,「隨便伊講!你莫睬伊就好,又不會怎樣。」媽媽輕描淡寫,我急得嚎啕大哭,媽媽氣我懦弱沒用,用雞毛撢子伺候。
「廖是留級生,難怪第一次月考就考前三名,都念過了嘛!」
又回家哭訴冤屈,忙碌的母親一邊炒菜,一邊若無其事說:
「無影的事情,莫睬伊就好!伊嫉妒你。」
「但是,大家都相信,說是潭子國校的同學說的,都笑我是留級生。」
「你若睬伊,伊越好款、越趣味。」
媽媽取過帶泥的青菜,背過身子,往後方溝渠大步邁去,背影好堅強!我失望地掩面痛哭,連帶痛恨自己的軟弱。
「甲班的張某,中秋節到廖的家裡去送月餅!」
「沒有!真的沒有!」我改絃易策,正面迎敵。
「怎麼沒有!張某自己說的。」那個張某到底是誰?他為什麼空嘴嚼舌?眾人指指點點,我回家又哭得肝腸寸斷,母親不耐煩地操起棍子追打:
「叫你別睬伊,你不聽,這款代誌有什麼好哭的!真無聊咧你!認真讀書就好。」
我蜷曲挨揍,心裡流血。啊啊啊……世界總有一個甚麼樣的地方,沒有謠言,沒有心機,可以只是單純地學會雞兔同籠和植樹問題;如若不然,世界的什麼地方總有一個溫暖的肩膀,可以容許我趴在上頭傾訴、痛哭、耍賴,但是,沒有,真的沒有。每天都有新鮮事,大夥兒樂此不疲、言之鑿鑿,彷彿真的發生。
「她媽送禮給老師,所以,老師才選她參加演講比賽。」
「她暑假去隆鼻!你看她的鼻子變得多挺!」
「狗肝有什麼了不起。」導師的綽號叫「黃狗」,我是黃狗的心肝。
啊!真是絕望的人生啊,不由分說的罪行如影隨形。一度,我決定玉石俱焚,用棍棒或飛沙,決定不下,於是,不了了之。而那雙眼長期側視、旁觀,隨著事件的嚴重度調整光亮。我強烈懷疑,那樣的亮光就是謠言的起點,有一種惡質潛藏,只是怎麼也想不出惡意從何而來!雖然全校只有兩班女生,可我和她既不同班,又無競爭。
在學校,我踽踽獨行,只能在分數中尋求勝利,而這樣的勝利又為人際挫敗添加柴火。長大以後,我才知道城裡的孩子不能忍受鄉下小孩的光芒,當時,母親或老師應該有人告訴我:跳格子時要假裝踩線;踢毽子時要故意讓它跌落;跳高時不要竭盡所能;考試得少寫一題;要留一些機會給別人,不能讓其他的同學一整個下課時間都眼睜睜看你一人跳上跳下。遊戲裡永遠不死的角色,越是頭角崢嶸,就越是註定被唾棄。
黃昏回到家裡也不好受。鳳凰木下,昔日的同學對揮著堅硬的長條鳳凰果,舉行聖戰,我興沖沖加入,他們也隨即有默契地走開,天真的女孩還撇嘴瞪眼,小小聲地留下一句:「到台中讀書就了不起哦!」然後,隱隱約約聽說,老師告誡他們:
「廖看不起我們鄉下學校,怕因此考不上女中,所以,轉學到城裡去。你們一定不要讓她看不起!要好好用功,絕對不要輸給她!」
老師說了實話。母親確實是因為不放心鄉下學校的升學率而大費周章將我轉學,這樣的激勵語,果然激勵出那年鄉下小學空前絕後的高升學率,然而,卻也因此讓我遍體鱗傷。星期假日,我灰心地踞坐頂樓窗台邊,俯看鄰居孩子或放膽高歌、或執劍拚鬥、或在樹下展裙兜攏血色鳳凰花,然後互相追撒……,所有的繁華都與我無緣,明明是爛漫的春日,卻無異徹骨的寒冬,而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虧欠這個世界什麼!這個世界為什麼得這樣報復我!
淚水日日流淌。作文裡,不是常說:「歲月如梭,光陰似箭」嗎?何以屬於我的時間竟像蝸牛爬行,似乎永無止盡。那年,我也不過十一、二歲,天天躲在閣樓上,背著所有人和馬路上指天畫地胡言亂語的瘋子展開自以為是的祕密外交,且時時萌生自殺的念頭。
終於捱到畢業典禮那天,我穿上雪白的制服,對著台上的師長致畢業生謝辭,心情完全不受無端忘詞的干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雀躍。總算要脫離苦海了!我決心無論如何得設法奔向自由路的女中,啊!終於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可怕的深淵了!儘管畢業致謝詞講得纏綿悱惻,實則一絲絲留戀也沒有。我丟開那襲掩飾寒磣的黑色披風,覺得如釋重負。天好藍,身上彷彿長出一對翅膀,眼看不小心就要撲撲飛上青天。我嚮往迷人的陽光、遼闊的大海,雖然像西西弗斯(Sisyphus)那樣帶著荒謬的遭遇,卻願意跟卡繆一樣,仍肯定美好的大自然,希望窮盡今天,盡可能地生活。
然而,事與願違!自由路並不真的自由,陽光也不特別璀璨。第一天的新生訓練,赫然發現那雙暗沉的眼睛竟然又出現在隔壁的丁班!人群中的諦視微笑,嚇得我魂飛魄散!她像一縷遊魂,窮追不捨,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好不駭人!
然後,就是那樣了!身體抽長,心理掙扎,我成了隱性的憤怒少女,表面乖順,內心悖逆。雖然依舊打從心裡害怕,卻不打算再逃避了,有時甚至刻意迎向她,用稍稍凌厲的眼神和她對視,而她一逕微笑,對我的底細瞭若指掌般。
也許命運就是一連串的巧合。升上高中,那雙眼睛的主人又如芒刺在背的被編在隔壁八班的自然組,幸而,我們七班是文組的最後一班,定居一樓的角落;從八班起,躍居二樓,除了升旗典禮比鄰,我們不容易見面。奇怪的是,陰影依然罩頂,噩夢仍舊連連。直到唸了大學,出了社會,人際關係一逕畸形扭曲,不是過度拘謹,就是自命清高。慣用倔傲的姿態掩飾內心的渴慕,用鄙夷的嘴角對應可能的拒絕。更糟的是,老覺得有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直盯著我的後腦勺,隨時擔心被暗算,心情緊繃,沒辦法和別人怡然相處。
那次演講過後的幾天內,我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經過幾年的文字療癒方才感覺重新和正常接軌的人生,忽然因為那雙眼睛的重現,霹靂啪啦亀裂開來。成天,我抱怨這、懷恨那,「她為什麼這樣對我!」不時掛在嘴邊。接近耳順之年,忽然對人生起了大惑,回頭斤斤計較細微末節的童年往事。家人逐漸都不耐煩了!「不過是小朋友間的惡作劇罷了!值得這樣一提再提嗎?」我從他們的表情裡歸納出這樣的訊息,感覺有一點委屈。有人乾脆建議:「既然妳這麼介意,何不再找個機會當面問個清楚?」我吶吶地回說:「你們以為我不敢!」的確!這正是我的心聲,我不敢,除了那天乍然照面所突生的直覺抗議,我從小就是個膽小鬼,缺少家人支援的豎仔,有事只能往心裡擱,說了反正沒人理。他們總覺得我的煩惱瑣碎、無聊,「只要免睬伊就好。」說的簡單!
就在此時,有位小學同學正好來招兵買馬,籌開同學會。我喬裝不經意,閑閑探問。同學笑說:
「她呀!從小就怪怪的,我們都不想理她。她是私生女,小學時,我們都知道她沒有爸爸,媽媽在車站前開一家小旅店。……」
說到小旅店,同學還嘻笑著加強語調說是「供人きゅうけい(休憩)的那種哦」!同學滔滔談起她的身世,我卻彷彿明白了些什麼。也許,我們是該同病相憐的,差別只在:她飽嘗不被理睬的忽略,我受到過度關注的困擾。我是從鄉下轉到城市的鄉巴佬,企圖透過聯考及第改換門第;她是身世不詳的私生女,同樣是被期待在高階華麗的世界中浴火重生。在地位和金錢環伺的貴族學校裡,家長的社經地位偏高,她必然跟我一樣,備感窘迫。好不容易盼到來了個鄉下孩子,以為終於找到門當戶對的交往對象,她以那雙窺伺的眼和紛紛的謠諑,企圖引我注意、和我產生連結,卻偏偏遇到了敏感且自卑自憐的楞女孩,只知道哭,視她所散發的結交訊息如洪水猛獸。
距離那日重新邂逅後約莫一個月,我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好奇,打電話去她任職的文化中心,打算將幾十年來潛藏內心的困惑,做一次了結。居然一下子就讓我給找到了,電話接通的剎那,我心虛得差點兒當場掛掉逃走,終究還是挺住。她絮絮叨叨地兀自講個沒完,還是和演講日同樣的說詞。這回,我靜靜聆聽,一句話都不回應,假裝莫測高深。她說得興起,下語不能自休。或許是總機小姐不耐煩,動了手腳,電話忽然斷了。我愣坐著,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我還是跟上回一樣連再見都不說?不行!事情依舊撲朔迷離,我得弄個清楚。於是,又撥了電話。她一聽我的聲音,立刻鬆了口氣說:
「幸好你打來了!我沒有你的電話。上回,我去跟主辦單位要你的電話,他們不肯!真是瞧不起人,他們不相信像我這樣的人有像你這樣的朋友!」
「你是哪樣的人?我又是哪樣的朋友?……我是曾經隆鼻的狗肝嗎?」我本來想跟她開個無聊的玩笑,卻也只是想想。雖然,實際上我只是個記恨的小人,但是,我得符合她的想像,舉手投足像個有教養的人。她語氣熱切,好像有許多不吐不快的事,但是,上班時間談私事,終是不宜,我要了她家裡電話,打算改日另談,跟她鄭重道了再見。
隔了幾日,我們又聯繫上。我仍舊保持沉默,她依然滔滔不絕。說的那些往事,在午後的書房裡,迤迤邐邐,劇情、對白、聲光,一應俱全,似幻還真,我像聽故事一般,聽著自己陌生的童年,感覺非常詭奇。她說的種種,也許是真的,否則,她怎能拼湊得如此天衣無縫又歷久彌新!譬如:有名有姓的愛慕者、綁在手腕間的小手帕、穿起來神氣活現的黑披風……;也或許只是虛構,否則,既是我切身之事怎會自己毫無所悉!譬如隆鼻、送禮、愛男生…等等。我問:「你幹嘛這麼注意我?我們又不同班?」她說:「你不知道當年的你氣質出眾,磁場有多強!剛轉學過來,立刻贏得那位驕傲的音樂老師的青睞,輕易取得指揮的榮銜,那些家世顯赫的女同學如醫生、校長的女兒都嫉妒得眼睛發紅!我不一樣,我是很喜歡你的。」我說:「就算這樣,你也不必造謠啊!」她急了!賭咒又發誓:「我才沒有!是你們班的同學說的,她們姑妄言之,我姑妄傳之而已,我這個人是很誠懇的。」這麼說來,仍舊是我的錯,我不該太過敏感!……哼!姑妄言之、姑妄傳之?對她而言是雲淡風輕的!對我來說卻是跨不過的橫逆。
即便當面對質,往事依舊迷離,宿恨一時難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對我的關切,許多早被歲月遺忘的往事,又被一一召喚回來,她彷彿是我身邊的姐妹,專門負責幫糊塗善忘的姊妹留下恍惚迷離的記憶。我真的被驚嚇到,居然有人比我自己還要熟悉我的過去?而我卻對她一無所悉,這豈不是最大的荒謬!四十多年過去,她猶然抱持昔日的熱情,鉅細靡遺地收攬過去的記憶。聽著、聽著,隔著迢遞的距離和空間,我握著電話的手,忽然微微顫抖起來,心裡的某個堅硬的角落像冰山遇熱,逐漸溶解成溫柔的涓涓流水。一宗懸疑多年的公案,終於不清不楚卻又彷彿已有定見地結案。
我想起那天聽眾的提問,同樣是存在主義的健將,卡繆和沙特對荒謬的看法有何差異?
沙特懷著強烈的絕望,把希望寄託於未來,實際上是寄託於想像的世界;而卡繆則把希望寄託於當下,不相信虛無飄渺的明天或來世。他說:「生活就是活用荒謬、凝視荒謬。」他們兩人最大的差別在是否包容自己那充滿誤謬的過去,願不願意在當下也包容所面對的世界,而我此刻最能體會卡繆「我就在這兒,這就是荒謬」的說法,我決定選擇向卡繆致意,必要時,履踐自己演講的主要觀點-對荒謬微笑,否則,說什麼也無法諒解如此荒謬的人生!
……
注記:
對你造成傷害的罪魁禍首,大剌剌地照面寒暄,橫亙數十年,潛藏在人生幽影中的窺伺之眼,炯炯注視。任你遍體麟傷,獨舐傷口,她卻若無其事走來,理所當然親暱,彷如知心密友。
你驚怒質問,卻攢不著公道,無端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歲月所賜,竟非飽滿圓融,那弓滿的張力,原來只是漲碎的泡沫。悚慄回首,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作者於文中細數遭受無妄之災的童年,原該遊戲嘻笑的青春,被過度關注給囚困,失去與世界怡然共處的信任感。一路倉皇跌撞,反覆受傷自癒,於荊棘中踏出血路。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執筆演說的同時,她亦反覆思量人生的困惑,直至與荒謬貼身相逢。一連串的追索,讓兩個隔壁班的女孩身影再次浮現。往事迷離,宿恨難解,兜兜轉轉,終究回到最初的開端。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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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摘錄自
《#接住受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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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需要屬於自己的放空時間」by 私底下放很鬆的戴愛玲
這首歌是戴愛玲三顧茅廬向張震嶽邀來的詞曲,還請到他在歌裡客串現「聲」吐槽!從歌名就很「鏘」充滿開心放鬆的氛圍,張震嶽將愛玲私底下傻氣的真面目如「笑點很低 色色地 我可以」、「記仇我不行 哈欠醒來 煩惱忘乾淨」等寫進歌裡。
編曲是樂手們在錄音室中一起 jam 出來的,開頭的「村長廣播」則是愛玲在錄音室中即興發揮而來的,愛玲的外公當了二十幾年的村長時常要對全村廣播,小時候調皮的愛玲跟大她三歲的舅舅會偷用廣播系統播放麥可傑克森的歌或是學外公講話對全村廣播,在錄音時愛玲覺得很適合這首歌的氛圍,於是就自然而然加進去了。
【歌詞】
我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你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他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誰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你當我塑膠我也 無所謂
真要一敗一敗你 沒得追
靜如處子白天時打瞌睡
動如脫兔的時候 硬舉 八百遍
笑點很低 色色地 我可以
別再騙我 記仇我不行
哈欠醒來 煩惱忘乾淨
果然是我的腦袋破了 一個洞
我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你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他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誰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求不多 想要裸泳 的計畫 卻沒做
回部落 依舊是公主沒有大頭病
對的人 還要唱多久 才會出現
這個洞 沒打算填補 傻傻過日子 也不錯
我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你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他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誰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我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你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他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誰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我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你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他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誰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我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你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他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誰的腦袋瓜 破了一個洞?
【音樂製作名單】
詞Lyricist:張震嶽Ayal Komod
曲Composer:張震嶽Ayal Komod
製作人Producer:蕭賀碩Shuo Hsiao
編曲Music Arranger:高飛Adriano Moreira/柯遵毓Jack Ko/周逸Joey Lee
鼓Drums:高飛Adriano Moreira
貝斯Bass:柯遵毓Jack Ko
吉他Guitar:周逸Joey Lee
管樂編寫Brass Arrangement:吳智暉Hui Wu
小喇叭Trumpet:許晨晞Nicole Hsu
長號Trumbone:胡世漢Thomas Hu
和聲編寫Backing Vocal Arrangement:蕭賀碩Shuo Hsiao
和聲Backing Vocals:蕭賀碩Shuo Hsiao/古晧Hao Ku/楊豐彥Tony Yang/凌仲傑Jack Ling/呂明鎮Luke Lu/黃婉婷Wendy Huang
錄音工程師及錄音室Recording Engineer & Studio:錢煒安Zen Chien @ 112F Recording Studio
錄音助理Assistant Engineer:陳祺龍Chris Chen @ 112F Recording Studio
人聲處理協力Editing:伊勗賢Edward Yee
混音工程師及錄音室Mixing Engineer & Studio:林正忠Jerry Lin @ 白金錄音室Platinum Studio
製作助理Production Assistant:呂明鎮Luke Lu
OP:本色股份有限公司
SP:Rock Music Publishing Co., L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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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作室欠錢 在 飲食男女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有了強國這個世界工廠,和淘寶這個強國製廉價百寶袋,誰還會執着Made in Hong Kong的產品?旺角個性咖啡廳神經餵飼仍執着!店主Simmy三年前特意邀請本地品牌為小店訂製十張餐桌及三個儲物櫈,「我是做創作出身的,知道香港有很多有心的創作人和手作人,希望可以互相支持,令這行業蓬勃起來,讓大家能走得更遠。」
這個蒙同業厚愛的品牌叫石盾小木工,2013年由兩位廿來歲女生潘映彤(Minnie)及陳曉彤(小童)成立,專攻訂製木器,並教授工作坊。「我們最初只是製作木箱鼓(Cajon)。」Minnie說。當年,她們仍是浸大視覺藝術系學生,同樣醉心音樂,小童彈結他,Minnie打鼓。因腳傷,Minnie轉玩手拍打的木箱鼓。加上,她們在藝術課接觸過木材這個創作媒介後,生了很大興趣。這讓雙姝萌生製作木箱鼓的念頭。她們後來發現只做木箱鼓,客路十分狹窄,於是摸索製作其他木器物的可能性,漸漸開始製作餐具、飾物、家具等。
「我會形容我們的產品風格樸素、方正,這可能因為我們不太擅長設計,或者因為我們個性不適合花巧吧。」束着利落短髮,腳踏安全鞋,一身木屑的Minnie爽朗地介紹。的而且確,無論Minnie組裝的茶几,還是小童製作的匙羹,都保留木材原色,並沒有多餘的圖案。
外形踏實樸拙之餘,亦重視器物的功能性,「徒看餐具外形,大概你會認為製作過程很簡單,其實不然。膠製的或者不鏽鋼製的匙羹,其厚度少於一毫米。我們製作的木匙羹的厚度是否應該相若?否則客人使用時,像含着雪條棍般。要把匙羹雕刻得薄而平均,要靠多練習。」Minnie說。
除了手藝講究外,木材的選擇亦重要。她們一般使用胡桃木及柚木製作餐具,這兩種均是價格較高的實木,堅固耐用,抗水性強。至於家具,她們多使用松木及俄羅斯樺木夾板,這兩種木材價錢較大眾化,「夾板雖然不及實木般堅實,但它勝在不易變形,在易受潮的香港,它是個不錯的選擇。」
現代工匠,擁有純熟手藝是不足以生存的,更重要是懂得經營品牌和做生意。「很多人認為木匠應該是男性工作,而我們是女生,所以初初置材料時,遭受過很多白眼,木行老師傅以為我們只不過做勞作,不是認真的,不認真對待我們的查詢。」小童回憶創業的困難。時間是最好的證明,兩個女子老是常出現,日日如是,月月如是,年年如是,終於打動老行尊。工作室成立之初,她們仍在學,資金欠奉,又缺客路,不敢亂花錢僱人,惟有事事親力親為,兩個五呎女子,搬搬抬抬比自己高一截的木板木條。
幸好,默默埋頭,漸漸累積得一些知音,生意穩定下來。最近,她們還衝出工作室,把產品寄賣於深水埗社區藝術空間「合舍」。現在,她們正物色一個更大的工作室,希望發展金工產品之餘,還闢出地方作產品展示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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