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妻日記11/26
感覺自己進入一個奇怪的時空，那是一個我投入全副心力，集中所有意志，與「死神對奕」的結界。
那結界在我的房內一角進行，綠色貓砂盆，瑜珈墊上鋪著淡藍色毛毯，毛毯夾層藏著白色保溫墊，毛毯上均勻鋪開兩張因為含有活性炭而顯得灰黑卻明顯乾淨的尿布墊，三花貓以趴睡姿勢躺臥其上，她像個嬰兒，也像個老人，我用褐灰黑三色花朵圖案的薄毛毯裁切折疊成枕頭，薄被，像一個病人那樣將她覆蓋著，她的頭顱右側有一台黑色小小的念佛機，以極低音量，伴隨四字間隔的鐘聲，淡薄彷彿從極遠的山間廟宇傳來，持續而穩定。
她小小的頭顱正前方，一張白色尿布墊(之前買錯是吸水量極低的超薄型，於是用來鋪墊次要地區)，那也是我的座位，若我端坐其上，左手邊有睡前閱讀燈如今白天黑夜都用為問她取暖，因為狹窄，必須盤腿，我會將她的頭與兩隻前足抱起，輕輕擱在我腿上，有時她會退走，有時她就這麼歇著。在我的右手邊，擦手紙上有兩個30ml的注射筒，一個負責裝盛15到20ml已磨成粉末加上清水的「糜狀處方飼料」，每分鐘推行一到兩個刻度，間隔二到三十秒，等待的時間裡，我或是聽佛號，或者已空著的手輕撫她額頭上的毛，或什麼也不做地等待，一筒餵完在餵辦筒，最後再用另一個乾淨的注射筒加上15ml的清水，一樣一分鐘兩格的速度前進，將食道胃管清洗乾淨。
必須以沒有侵入性，沒有手術，沒有點滴，只有基本餵食，清潔，給藥，補充營養，的方式，我以寫長篇小說的耐心與毅力，以戀愛中人才有的狂熱，以某種精神病患的偏執，以強迫症患者的紀律，以極力不起伏但依然起伏的某種執拗，在這個結界裡，極力保持專注，平穩，安定，準確，嚴格執行著一日八次每次間格一個半小時的「餵食時間表」，執行著繁複的一天兩次白蛋白，兩次抗生素，兩次倍補血，如何將這六次兩CC的針劑流暢地，適當地，融入這八次到十次的餵食中(總會有一兩次因為某種原因使她嘔吐，這次的食物與藥量全費了，但最緊迫的時得搶時間把管子清空以免堵塞，不能忘了注水)....
每日傍晚，我們會帶她出門去診所，時間或長或短，晴天裡，她會探出頭從柵門縫隙望向外面，雨天裡，她仍要望，我便要早餐人幫她擋著別吹到風。
那樣的傍晚時刻，我們搭計程車來回，雨天裡就撐著傘，奇怪的是診所門口總是攔不到車。
回到家，有時，她會突然精神起來，搖晃著腳步走出房間，比如今日，她先是到客廳她最喜歡的木箱子，作勢攀爬，我便幫她抱上老座位，後來她又一鼓作氣跳下，跌撞地跑到客廳白色書架最下層，最隱密的那個放有我的書的小角落，她把自己當作一個小小的布團，硬塞進那些書的上頭，五分鐘之後，她終於吐了。
最令人心折的是，當我正賣力清潔著書架地板與書籍時，一回頭不見她，我起身狂奔，卻看見她搖晃晃正從貓房的貓砂盆裡走出來，這是二十六天來，她第一次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尾隨著她，見她望著以往她總是與饅頭各據一地的窗邊置物箱上，那兒有兩顆我們戲稱為「深海鳳梨」的橘色小床，饅頭正安睡其上，三花仰頭望著，她蹲伏，企圖跳高，彷彿還是舊日模樣。
是這樣瑣碎，繁雜，令人為難且偶而心碎的點點滴滴，在唱佛兩日的這天，她比從前都精神，我知道，與死神對奕的不僅僅是我一人，還有她，你望著她的臉，恍惚間真以為一切還是昨日，那是從前。
不是我不放手，是時間未到，是仍有該奮鬥的，是我還有未完的責任，我必須與她並肩。
佛唱聲中，窗外雨聲滴滴，我已經好久不知世間其他事物，也渾然不覺自己滿身髒臭，那些似乎都沒有關係，她像個嬰兒，像個老者，她向天地初開自古以來所有存在的萬事萬物那樣，是一個真切的生命，我知道時間未到，生命無常，我知道有一天，或早或晚，我仍要心傷，但我舉起手握緊一顆棋，我不能分神喪志。
夜裡我滿心歡喜地剷掉貓砂裡一坨濕軟的糞便，我微笑著，因為我們又逃過一次因為大便而引發的嘔吐，或因我的精密計算有效，或因命運的恍惚，或僅僅是因為神佛的仁慈。
她在我身後，安詳地睡著。
無所謂握緊或放開，我只是盡力去愛。
睡前閱讀燈 在 #請益適合睡前閱讀的小燈 - 居家生活板 | Dcard 的推薦與評價
我習慣睡前看幾頁書培養睡意，但因為現在租屋處的電燈開關在房間外面，躺下去再爬起來出去關燈實在很麻煩，所以在考慮買床邊燈。問題是，房間真的很小 ...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