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付費罐頭文學限定企畫3「#123罐頭人」
#今天抓 ── #魏于嘉 × 蕭詒徽
「親愛的蕭詒徽:雖然你說自己□□□□□(尊重個人隱私這幾個字可以碼掉唷),但我覺得這是知道自己是被愛著的才敢說出來的話呢。請跟連對愛的形狀都感到很困惑的我說說,你覺得什麼樣的人事物值得我毫無奉獻地去愛呢?我又有什麼值得被愛的呢?ps1. 小小的請求:撰寫這篇委托的時候,背景音樂請播放k-one的〈勇敢去愛〉(2005),且時不時的跟著副歌一起唱:「勇敢去愛~愛的力量無限吶喊~」(雖然我不是他們的粉絲,但當時他們也是被不少人愛著的吧,當時的愛現在又有什麼不一樣了呢?)ps2. □□□□□□□□□□□□□□□□□□□□□□□□□□□□□□□□□□□□□□□□□□□□□(一樣尊重個人隱私權,ps2你想碼就碼)ps3. 老樣子尊重個人,如果你不想接受這個委託也沒關係的喔,我還是有接收到愛的光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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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感。
第一次發現這個詞和自己有一點點關連,是高二時的社團課。我剛從壯盛的吉他研究社被拉進只有幾個人的、連名稱聽來都有點封閉菁英意味的演辯社。某堂在大教室進行到一半的和絃講座,同班的C硬是把我拉走,學長攔住我們,C只是理所當然地說「他要去領新生盃的最佳辯士,一下子就好。」然後,我就再也沒有回到吉他社過。獎狀只是印上標楷體的自製獎狀,上面我的名字是用簽字筆填上的。他們說為什麼不來呢,你那麼會說話。
這樣對我說的副社長Wu,一年後問我,欸你在這裡還好嗎?就是,會不會很沒有存在感?他吞吞吐吐,而且是刻意地吞吞吐吐,表現了關心這個行為某種善意的、不能明說且具殺傷力的一面。那也是辯論的技巧之一嗎?在賽場上刻薄尖銳的Wu,忽然這樣唯唯諾諾,以致我把這樣罕見的態度歸類為手段。
我隱隱約約也知道Wu這樣探問的緣由。以最佳辯士的身分插入演辯社之後,賽事緊接而來。第一場便是高雄各校聯合參與的晨曦盃。也許基於同年在校內文學獎上的表現,學長要我擔當奧瑞岡賽制中的一辯,負責撰寫申論稿並朗誦它。我感到不適應,新生盃時我是二辯,負責以奸詐的質詢和咄咄逼人的表情逼問對手 ── 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會。
我問,怎麼突然要我當一辯?他們說欸呀你文筆那麼好,聲音又好聽。
這就是人性恆常的窘境:唉呀,你文筆那麼好,聲音又好聽;這可以換成任何合理的推崇 ── 你處事很圓滑,辦事也很俐落;你看起來那麼老實,其他人也都說這件事你做最好啦;
如果換作是三五好友之間的推拖,還能打趣地反駁「怎樣,你想幹嘛」或者「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讓你摸我屁股嗎」。但就是在初初加入的社團裡,陌生的同伴給了你那種信任的眼光。推也不是駁也不是,你就非得要像他們說的那樣優秀了。
我記得晨曦盃第一場循環便輸了,倒不是全然因為我,畢竟辯論比賽是三人一隊。不過,可以想像,在以清脆的嗓音朗誦完以文學獎的筆法寫出來的申論稿之後,對方二辯是如何一面以困惑的神情一面溫柔地表示親愛的對方辯友啊,您剛剛說博奕特區和地方文化所共鳴的什麼?
後來竟然還是拿了冠軍。
但我就再也沒有辦法妥善面對辯論這件事了,無法忘記在公開的辯論場上,被伶牙俐齒地拆穿。此後每次站上公開發表的高台,一種慌張的、急促想要表達的手足無措就輕易地占據我。我的眼神飄忽,不自覺搓手踱步,為了掩飾這些必須事先演練的說辭。一切都讓我覺得自己更加虛偽。
於是暑假在台北的大盃賽被淘汰後,我就不再參加正式辯論。Wu問起存在感,大概就是因為整個高二我只是出席社課,卻再也沒有和社團一起到外縣市去,到一所一所陌生學校教室裡假裝自己想要獲勝。
但又好像不只是因為這樣。
要說沒有參加比賽,除了我之外也總是有只來聽課的社員。就算是因為被大賽淘汰使人感覺低調了些,整個演辯社也是一起輸掉的。
Wu這樣問,讓我覺得獨獨是我,需要被問這個問題,讓我開始思考存在感這件事。
存在感到底是什麼呢?如果真的有定義的話,它應該是一種形而上的氣質,和出席率或發言次數無關的另一種計算方式。
上網搜尋「存在感」,開宗明義第一條目就表示「从进化的角度来说,人类的任何感觉,都源于神经系统对其他细胞的调控。现在的存在感,没有以上所说的那么深奥。大部分是由于自我存在得不到重视,得不到很好的肯定和表扬。」
也就是說,存在感和一個人的所作所為,甚至靈魂都沒有關係。完全只建立在別人如何看待你。於是即使你做得再好,不被看見就等於不存在;反之,只要一點點關注,即使是可笑的瑣事,也能讓人變得重要。
高二的同一段日子裡,我和Tin的關係陷入驚人的僵局。合作完音樂比賽之後,我密集傳給她簡訊,就只是放不開每次放學之後在雄中科學館練唱的日子。可那時她一頭栽進大考準備中。
她說,再等等嘛,等到我們都考上大學。
我闔上手機,又開始擬下一封回信。那時還不是完全依賴網路維繫人際關係的時候,一天幾次的簡訊就已經是熱絡的交談了。
除了Tin,我的手機裡有近百封簡訊,而那只是因為容量的關係不得已刪去舊信息的結果。事實上那陣子,我似乎時時都在傳簡訊,跟Tin,跟演辯社認識的ㄑ,跟吉他社的ㄘ還有小學的Hanni。每天就在回覆中度過,按下確認鍵,彷彿把自己交出去一些。
回想起來,那就是那時候我的存在感。無論和班上同學如何對話、段考時成績再怎麼好,都沒有辦法像簡訊鈴聲一響起使我那樣為之震動。
我根本就不在乎參不參加辯論比賽。現實的友誼只是交際手段,簡訊分享的才是內心,才是情緒尤其祕密的痛苦。收到越多簡訊,好像越多人相信著我;太深入一種世界,最後自己就變成另一邊世界的外人。
Wu說,你都神神祕祕的,大家都不知道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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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高雄的時候,無意間翻出高中畢業環島時抄寫下來的地址。那是在異地要寄出明信片的清單......就是那個時候重要的人。Tin、ㄑ、S和ㄘ都在上頭。短短四年之後,如今卻已經完全沒有連絡了。那張紙變成情感是多麼容易鬆懈的證據。
我一定要改掉總是把重要的人的名字抄在筆記本裡的壞習慣。
手機也在幾年內發生了巨大的演化。在即時通訊的時代,好歹能說手機裡的信息更多了一份親密,但自臉書之後,簡訊似乎也變得那麼沒有必要,大部分智慧型手機的簡訊格式就和臉書訊息一致,是一連串的對話、在寬廣的流道中並排在一起。不再像以前一封一封各自斷裂,因為單獨存在,於是可以珍藏,覆讀,刪去 ── 如今每一封信都只是對話框中的其中一句。無法點開它,尋找它,以姓名為引的高效率分類法取代了依照時間排列的錯亂糾結。
你就無法像看一封信那樣看它。那些訊息,不是封存了某一個時候的他的標本,而是隨時變化、不斷累加更新,時時改變的他。它不等待他,也不等待你。那些訊息太像我們了,像到不值得回想。
簡訊會老,Messenger不會。
Messenger讓每一個人都是上帝,隨時都聽得見。而上帝是不能只愛一個人的。
忽然又想傳簡訊,打開通訊錄,卻發現裡面沒有Tin的號碼。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呢?難道就因為幾次更換毀壞的手機。曾經每天傳好幾封、甚至只靠簡訊就維繫起來的關係,現在我卻完全想不起來Tin的號碼。
那個時候以為會永不改易的習慣,原來只不過是換幾次手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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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誰像那時候一樣遠呢?
每天都可以在網頁上看到的近況,感覺那人永遠都在那裡。就沒必要特別問一聲你好不好。好像你我什麼都知道了,即使不經過交談。也是直到不用臉書之後,才發現臉書其實沒有讓我跟誰變得比較要好。連對話都可以省略的互動,反而讓我總是覺得沒有什麼好說的。
沒有人像以前一樣遠,反而讓人不再很用力地去找誰。
這不是讓人很沒有存在感嗎?
我想到最遠的人是據說跑到中國去的L。
不知道她在中國還能不能用臉書。甚至不知道手機在那邊還通不通呢。我傳了一封極短的簡訊:
「嗨L,在大中國這個號碼收得到嗎?經過台灣的颱風聽說往那裡去了,帶來了不同的假期。聽起來有點無能,身為一個災難卻只能讓人類不斷放假這件事。妳好嗎?」
那是凌晨三點。只是一時好奇傳出去的簡訊卻立刻收到回信:
「我想天兔再強悍都不至於捲到西安來吧,而且對於學生來說,能讓人不斷放假的颱風才是有能力的災難吧?難道因為我還是學生,才還存有這種幸災樂禍的心理?」
我讀著讀著就大笑了起來。好像有什麼親切的感情因為簡訊變得真實,L用低沉的鼻音竊笑著說出這段話的神情突然可以想見。
那天睡得特別好。
──── 免付費罐頭文學企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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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宣傳期了(第二本書都出了)連結不放了。
─ 123罐頭人
─ 一個強迫20位作家委託我的暴力宣傳企畫。
─ 而且嚴重拖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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