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每個人心底都對家鄉有同樣感觸：你永遠無法徹底逃出家鄉，但卻也永遠無法回去。我們並非企圖和家鄉和解，至少對象不是家鄉的街道和磚頭。而是和舊時的我們和解。也許我們想原諒自己這輩子並沒有成為當初想要成為的人。」
─ ─ Fredrik Backman
近日奔波於經典影展與院線片之間，《痛苦與榮耀》觀賞後已過了好幾天，還來不及消化的情緒持續堆砌，多麼符合五月天的歌詞，「轉眼走到了自傳最終章，已瀏覽所有命運的風光；混濁的瞳孔、風乾的皮囊，也曾那般花漾」。任由池中之水靜靜托起千瘡百孔的軀殼、滿身疼痛的肉體，映入眼簾一條長長的疤痕不動聲色，彷彿遲暮之年的回望，從靈魂之窗直勾勾的望進靈魂深處。
老去是什麼樣的感覺？永遠不會理想吧。阿莫多瓦的人生由過去一部部電影紀錄而成，如夏花般絢爛，如豔陽般熾熱，如黃麗群所寫，那曾是他火花燦濺的榮耀時刻，但真正的魔幻時刻就在繁華落盡之後，金質磨的見底才浮現那一層濛濛的銀，細看是滿布的溫柔刮痕，然後：
「忽然需要一首歌，那首歌，究竟也不曾真正唱了什麼，你聽見的時候，回頭對人笑笑，笑得像塊金子，可是心中，淚流滿面，滴出了銀色的聲音。」
我們曾以為愛情可以撼動山林，卻連所愛之人都無法拯救，一首歌就是一道傷，一道傷則是一次的遺憾，一次的遺憾承載了千般悔恨，寫下只是為了忘記，為了和解，為了釋懷，為了得到答案。一度只想忠於自我，做不成讓母親驕傲的兒子，也來不及在有生之年帶她返鄉；因戲撕破臉的演員，三十年後再看也並非如此差勁，千迴百轉還是將《成癮》交到他手中；至於那一段不歡而散的往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終，一笑而泯，年輕時跨不過去的坎，隨著時間推移也就輕輕的、悄悄的下了眉梢，畢竟人生若沒有意外，到頭來都會圓滿，好比那幅兜兜轉轉仍舊翩然而至的畫，好比寄託在彼岸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存在於王家衛的《春光乍洩》、存在於詹姆士艾佛利的《墨利斯的情人》、存在於阿莫多瓦的《痛苦與榮耀》。
別忘了每個演員都會哭泣，但只有優秀的演員才懂得克制，每一部電影，都有導演的生命碎片，每一刻的榮耀，都伴隨著無法言喻的痛苦，彼此的生命從平行走向交錯，接著復歸於平行，風起雲湧成了波瀾不驚，小心翼翼捧著遺憾在各自的路上持續前進。佇立於時光的洪流之中我們凝視變與不變，奔流而去的歲月加深皺紋也磨盡銳氣，目光滄桑、憂愁、愧疚、衰老、風霜，反璞歸真的懷念著熟悉笑容、夏夜微風、茉莉花香，幻化成對電影緣起不滅的愛與熱情，與遺憾共存，與心碎共處，最終痛苦會過去，美隨著銀色的聲音輕瀉而下，這些生命與影像藝術合為一體的魔幻時刻是多麼溫柔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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