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名言、綱要 上課地點:大鑑禪堂,二○一九年五月二十四日
第十二堂課之三 梁寒衣老師撰筆,黃麗月聽寫
(《道德經》弘法第12堂二○○八年六月六日授課錄音)
〈第十五章〉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惟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若冬涉川,猶若畏四隣,儼若客,渙若冰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久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 前章摩述道體、道悟、和道的傳承。本章則摩寫一名道者應有、該有的形貌、態度與儀矩──其安澄保任,和虛懷開闔。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
──「士」一詞,涵蓋多重的意指。一般指讀書人、知識份子。依老子,則是睿智、有德,具操節、能入道的君子(佛法稱為「大丈夫」)。此句意即:古代善於造道、修行的「有道之士」,必能會通、證入道體至為玄深、幽微之處,智蘊淵深、而不可測。「玄通」,指的是體/用、空/明不二,能會通玄奧,智鏡炤炤、無所不照、無不通達,故智用無垠,能曠達往來而識知一切。「深不可識」,其一,因智藏無涯、無以釐測,其二,炯非一般人以其淺陋、庸淺的感官、知識所能判斷、識知的,在於不能以短竿探測海水或深淵的深度(其實,一只深井都不能了,況乎深海!)。莊子認為「嗜欲深者,天機淺」,唯因世俗之人,利欲薰心,始終碌碌忙於追逐現實的官能與欲望,由是形氣粗燥、濁垢、穢污……基於固執而僵化,以致天機淺露,一眼即到底。人們常說「這個人很『淺碟』!」便是這個道理:只具「碟子」這樣淺而又淺的深度!修法亦然,半瓶水才響叮噹,四處誇耀一己的「神通」與不凡……以是修得拙劣、不好的反一看就明白!真正的道人,則安忍默寂,了自體的生死,修行都來不及!哪有如此粗重的欲望到處販售、行銷、作廣告、誇示自我?
── 達摩見梁武帝。梁武帝問:「對朕者誰?」
達摩道:「不識。」
唯因炯非眼目耳鼻、識心識情所能識知、感受,唯悟與悟者之間始能互通消息──一旦悟過,下手一摸,就知是「真」是「假」?「識」或「不識」了!乃「不足以為外人道」的!悟道者稀,以是古德用「如蟭螟蟲於蚊子眼睫上作窠,而後說『土曠人稀,相逢者少』」來形容:蚊子已夠小,而蟭螟蟲則更微渺,竟能於蚊子的睫毛上作巢……然,如此飛來飛去、覓來走去,盡世界,土曠人稀,竟也難逢一個知音!──足見「惟悟方知」,惟悟道的人始能與悟道的人彼此相見,見此「微妙玄通」!其餘,皆只能扼腕「深不可測」,只能猜想捉摸、顛來倒去、捉來捉去、摩捏個不停。
◎夫惟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若冬涉川,猶若畏四鄰,儼若客,渙若冰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
── 正因不可以「識知」,不得以文字、眼目、感官來捕捉、認證;因之,之於道者的「道貌」、「道相」或「道氣」,只能「勉強」作一形容──僅是勉為勾勒一幅肖像而已。
其素描為:
˙「豫若冬涉川」,豫,遲疑不決。宛若涉過冬日的冰川一般猶豫、敬慎。夏日的河川好涉,緣於一望即知深/淺、難/易,頂多找一條船筏渡過去。然,冬日即不然,河川結冰有厚有薄,稍一不慎,率爾涉越,即喪身失命(由是要說「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故此處談的是慎足、慎獨、與慎節。以遮護有情、自他一體故,於做任何事、下任何決定,皆謹慎明睿,不致燥亂的妄進與盲動。佛弟子在談「舉足、下足,皆是道場」時,更須先著眼提撕、力行此句;倘不知於踏足處清明,便決不可能「舉足、下足,皆是道場」
˙「猶若畏四隣」,「猶」與「豫」一致,皆是敬慎小心、仔細周全的樣子。以遮護、憐念有情,不敢妄動、妄言、妄作,就怕十目所視、十目所指……畏此天上地下一切眼光。有此敬畏在前,慎明於所思、所行,才可能磊然曠濶地荷担──緣於所有的荷担皆來自護念周延的抉擇。佛法要求佛弟子「防護譏嫌」,而《華嚴經》則謂「以事佛之心承事眾生」即是這個意思。就禪門,「四鄰」,則指「人、我、眾生、壽者」四相,乃「於一切行,皆須空卻、摒除四相」。
˙「儼若客」,儼,莊重、恭敬,〈憨山註〉謂「肅然可觀」。儼若客,指威儀寂靜,莊嚴收攝,謙退謙讓、而從容有節。緣於一般的客人拜訪,是不可能橫衝直撞、直接衝到冰箱前亂翻亂搗,或魯莽、直入卧室內裡窺看、檢視;即或主人請坐,也不致一屁股便直接坐上主位、尊位,連讓也不讓!──只消想一想「客人」之意便知此句重點了!然,道人是任何時刻、四威儀(行、住、坐、卧)中皆如此,不是作客刻意「演」給他人看才如此。此處意指,一切時的收攝調柔、溫潤仔細──於老子是「道成一體」的結果(禪宗謂「一切時定」,因空閑安定,自然是從容有節、謙柔謙穆的。本無粗潦粗暴,故也根本無須強攝強為)。
˙「渙若冰將釋」:沃暖如春日冰將融釋之際,指道人的道氣慈藹慈煦、煖然似春,使人易於親近親愛、如沐春風。
˙「敦兮,其若樸」,樸,未經刀斧、不經雕琢的「素木」,即稱為「樸」;於老子「樸」字亦常代表「本真」。敦厚敦實,一無任何虛假浮偽、裝飾雕琢,宛若素樸無華的原木與土坏。意即,道人質直無偽、真摯而樸質,並沒有如許多虛虛矯矯、拐來拐去,裝飾性、欺飾性或掩飾性的虛言妄語和行事態度。是磊然率真,不具陰藏相和綿裡針,也不會別有機關卡榫或雕刻紋路的。唯是一味真樸、篤厚。
˙「曠兮,其若谷」,空曠寥闊、隨呼聲響,如同空谷一般。任何二、三、四、五座山,一切大山、小山,皆可交疊出各種狹長、寬濶、迂曲、浚深或淺微的「谷」;谷的形像和「水」一般,事實上是變幻莫測、任山形、地勢捏塑,而永虛曠空寂的。由是,皆用「虛懷若谷」來形容生命的謙虛、謙懷,能恒保無量的開闔、能容、與彈性(關于「谷」,請參見「谷神不死」部份)。
˙「渾兮,其若濁」,指道者的「和光同塵」,宛然與濁世同為一體,同一俯仰,不特為標新立異,或標卓些什麼。是能擦滅自我,混融世間,而貞白不苟的,也即是「和而不流」的意思。二祖慧可晚年韜光混跡、變異儀相,入於酒肆、屠戶,乃至街頭巷尾、隨眾雜役即屬於此。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久之徐生?
── 兩句談的皆是「安忍」和「保任」的工夫。前者強調的是「止觀禪定」──前已反覆舉述:一杯污水,或一池濁水,無論何其混濁,含有多少塵砂、雜垢,僅要保持靜定,不去翻攪,亦不注入更多惡濁,久久,久久……必將沈澱、澄定下來,成為一杯可喝的涼水。人類的心水,於紅塵中汨沒昏濁亦然,必須以「靜定」對治。佛家所謂「初伏客塵煩惱」即此意──「止觀」工夫,決不是「頓」的,而是日積月累、功行漸熟,故用「徐清」來表述。人類千頭萬緒的煩惱種識、其亂起亂滅,也必須「安忍耐煩」,經積久的止觀工夫不斷調伏,才能沈澱、澄明。
──「孰能安以久之徐生」即:於此急功近利,人人忙於競求成就成功的世代,究底誰能「安定自守」、直至道法成熟、道體圓滿,才出來應世、淑世?〈憨山註〉的「久久待時而後生」,不止是等待時機,更在於等待自我的熟成、道性的長養(禪宗用「保任」、「保養聖胎」來形容。經教則用「安忍寂寞」、「安忍寂滅」,乃至用「能忍最勝寂滅樂」來形容此安住修持、廁清本體的工夫)。
──〈憨山註〉始終強調「聖人迫不得已而後應」,在於真正的道人則不會去攀緣、諛附、攘求、攘奪些什麼,其本務必在「明自己衣綫下大事」、了本體生死。故即若悟道,必也會從事漫長的安禪保任。如是,六祖保任十五年,大梅禪師淘濾四十年,其餘六祖座下的弟子,青原行思、南嶽懷讓等,大抵都經十二、十五年或更漫長悠久的保任,始才出世弘化。
── 此二句意即,唯能安住不動,止觀澄明,智鏡炤炤,保任圓明,始足以應緣、應世。
── 兩句「誰呢?誰呢?誰能如此呢?」正在嘆如是之人世間希有!老子之世已然如此,更況乎這個急於速成、更更高速汲渴事功、成就、光環的世紀了!這一代的道者將以如何的心行,刻下一己的碑碣?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惟不盈,故能蔽不新成
──「保此道者不欲盈」,意即,所謂「圓滿」,是連「圓滿」二字亦不立,而能恒住於道性本體的空闊虛寂──這就是安守、持任之道。
── 意思是,一名守道者,不會「自滿」(當然,更不會「自謾」),更不致欲求「飽滿」,不致於「持而盈之,不知其已」:與世俗世相共舞,事事貪求無厭,不知知足、知已(參見第九章〈持而盈之,不知其已〉)
──「夫惟不盈,故能蔽不新成」,「敝」,即「故敝」,指舊的、破的。最舊的,如前已說「骨底骨董」,即佛性、道體。依此,「能敝不新成」,即能安住舊家風物(此「骨底骨董」),安守道法、守所貧賤,其志不移,不急取功名、激進激為、忙於汰舊換新。也即「安貧樂道」,不為權位、物欲……等人類「時新、時潮」所移轉。
──〈憨山註〉解釋,「物之舊者,謂之敝」,舊房、舊衣、舊食物、舊用具……凡舊、古的東西,皆最持久,能奈風霜的磨折與考驗;而新成的,雖一時鮮明,不久便見損壞。以致老子要說,世人皆「多貪而好盈」,唯取一時的榮觀、快意,一旦遭禍,即連本有的根幹、本有的基礎都拔除、斲喪了!(如李斯、商鞅),是以有道者能「知足,知止」,安守故有的現成之物,安住安持、不失自我現成的風光、風物。比如張良於安定天下,砥建漢朝後,即掛冠離去,回歸「辟穀」(道家一類斷食五穀而修行的方式),回歸本初悟及的道,回歸此「向所來時蕭瑟處」……僅一介布衣、修行本色,即是「能敝不新成」的範例。
── 「能敝不新成」與此現代世界是十分捍隔、砥觸的概念。在於於此經濟掛帥、物質消費的年代,所有的價值與取向、彌天的廣告和訊息皆不斷鼓勵我們「汰舊換新」,愈換愈前衛、愈換愈smart,愈能獨領風騷、帶動紀元……愈是日新月異地換,愈能追隨時代腳步,符合動脈、潮流……。由於須時時「換新、更新」,更迫切呈現「需錢恐急」、「假相貧窮」,以便滿足此不斷汰換所形成的「創造性的匱乏和饑渴」。目前我們所處的社會情境,恰恰是鼓勵「去掉敝」,而「追尋新」、「圖謀新」的,且越新、越潮,越好!
── 然,看是什麼在「新」吧!「日新月異」看似極壯麗、動人的口號,但也得看是什麼東西在「日新月異」吧?──物質、官能便免了,差幾,舊家風物足矣,但精神心靈、革除習性、智慧長養、眼目開闔……等等則不妨日新月異、時時脫去舊皮殼、舊牢鎖。依此,古來諸家註解中,也不乏主張「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此「不」應是訛誤,該改為「而」,正確的詞句是「夫惟不盈,故能敝而新成」(基於〈二十二章〉中有「敝則新」的論述),意思是,修行者能保持「至虛而不滿」,正因不滿,則永遠呈現開放與開口……如是,能安住舊有本體不失,亦能保持開口,接受新的事物的流動和注入──意即「人不學,不知道」,正因保持空寂開放,故永永可以容許新的思維、經驗、發現……容許無限智明的流入與敞開。
── 但山中認為「能敝不新成」和「能敝而新成」兩者並非絕對對立、「有此無彼」的概念(初次參修時,山中是傾向「能敝而新成」的),毋寧更意味著道者的兩個層次:第一,須先「能蔽不新成」:能安貧守道,專注專致精神畛域的修煉,不致銷耗心神妄求、攀緣、追逐新的物質、官能,第二,依此內向修為,始能安住空寂,虛懷若谷,保持開口,允許其他的「道」、其他的心靈、其他的思惟、創想、智慧……地注入,也才可談「能蔽而新成」。唯其擁有如是空寥開闊的道體、道法──其「道」的開闔如斯之巨大!始才能成立無涯的智明和智光(禪法謂「一口吸盡千江,亦吐出千江」)。就老子,應是「該新的新,該敝的敝」:能領取、住持舊家風物,亦能保持彈性,悠遊於洞開的萬象與智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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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配不上基努·里维
最近基努·里維斯為了宣傳自己的新片上了一檔深夜脫口秀節目。因為在聊天中談到了宇宙毀滅之類的話題,主持人 Stephen Colbert 出其不意地問了基努·里維斯一個問題:你覺得我們死之後會發生些什麼呢?
這是一個既很難回答又很容易回答的問題。難在它太空洞,很難用一兩句話說清楚。容易在你可以隨便找一些大而化之的話,或者機智調侃把觀眾逗樂製造節目效果,就像大多數脫口秀嘉賓所做的那樣。
而按照大多數人的正常反應,面對這個問題時大概會把重點放在自己身上,想的是自己在死之後會怎麼樣。
但基努·里維斯長吁一口氣,然後用他一貫的認真神態和語氣回答說:
「我知道那些愛我們的人會想念我們。」
在一檔風格輕鬆幽默乃至有點輕浮的脫口秀節目里,沒有人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句無比誠懇掏心掏肺的話。現場觀眾席里有人發出長長的驚嘆,全場沈默片刻繼而爆發出真誠的掌聲。
主持人也一時無語,不住點頭、輕聲贊嘆「哇喔」。氣氛變得有點動人。
聯想到基努·里維斯年輕時曾經經歷過幾次至愛之人的離去而消沈度日了很長一段時間,人生中留下長久難以磨滅的傷痛——
2001年,他當時的女友車禍去世;1993年,他最好的朋友、和他一起主演了《我私人的愛達荷》的瑞凡·菲尼克斯在25歲猝死——
他的那句誠懇回答,就更多了一絲讓人唏噓和憐惜的意味。
這期節目播出後引起轟動,那短短的十幾秒在推特上被反復轉發。
人們再一次止不住地贊嘆基努·里維斯的溫暖善良,贊嘆他有一顆多麼美好的靈魂,贊嘆他是這個喧囂浮躁的世界里如此罕見的一個異數。
很多年來,互聯網上散落著許多關於基努·里維斯的軼事,有數不清的普通人在論壇和社交媒體上講述過自己在生活中和他的偶遇,以及那些偶遇給自己留下的美好印象。
這是一些什麼樣的故事呢?
這是一個二十多年前就成名的一線巨星把自己活成一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的傳奇。
每一個故事都很相似——
基努·里維斯獨自一人出現在一個個日常生活的場景里,衣著隨便乃至邋遢,搭公交、坐地鐵、騎摩托車,買爆米花、看電影,和路人微笑、寒暄、打招呼,低調、溫和、謙遜,有時還很體貼和善解人意。
有人說,自己曾經在一家獨立書店工作,每週三基努·里維斯都會騎著他的摩托車來買新出的小說和數獨遊戲。每一次,他都會提前20分鐘打電話到店裡,禮貌地請求店員把他要的書先找出來放好。
新西蘭女演員梅蘭妮·林斯基(Melanie Lynskey)講了自己在一個聚會上碰到基努·里維斯的經歷:「內向的我們當時都站在角落里。我們談起了動物,他問我有沒有我的狗狗穿衣服的照片。我還真的有。雖然我和他只有那麼一次簡短的互動,但他看上去有一顆美好的靈魂。」
有人說自己有次坐飛機從舊金山到洛杉磯,同行的乘客里就有基努·里維斯。結果那班飛機因為故障只能迫降在離洛杉磯兩個小時的貝克斯菲爾德(Bakersfield),乘客們需要從那裡再坐車去洛杉磯。基努·里維斯主動擔任了在乘客和機組人員中進行溝通的角色,幫著安排車輛,後來在去洛杉磯的車上還一直在和其他人海闊天空地閒聊。
拿過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的女演員奧克塔維亞·斯賓塞也曾經在電視節目上講過她當年剛到好萊塢發展時發生的一件事。那時她還沒有名氣,有天去試鏡,結果半路車壞了。當時她的車很久沒有洗特別臟,她又穿得破破爛爛,根本沒有人願意停下來幫忙。最後主動過來幫她推車的,正是騎著摩托車經過的基努·里維斯。
在所有的故事里,我最喜歡的是這一個:
「2001年,我在悉尼一家電影院打工,遇到基努·里維斯來買票。當時他應該正好在拍《黑客帝國》。當時我16歲,我對他說我可以給他員工折扣,我的想法是這樣他就需要簽字確認,而我就可以得到他的簽名。結果他拒絕了,說自己不在這裡工作。於是我慌亂地給他按正常票價出了票,暗自為沒有拿到簽名懊惱。
兩分鐘以後他回來了,遞給我一張背面有他簽名的收據說,‘我剛意識到你可能是想要我的簽名,所以我簽在了這裡’。他把手裡的冰淇淋甜筒順手扔在了垃圾桶里,然後就去看電影了。我後來才意識到,他可能根本就不想吃冰淇淋,他只是想找張紙,把簽名送給這個16歲的白痴少年。」
當然,還有其他一些幾年前就被媒體報道過已經廣為人知的事。比如說2011年,他曾經在紐約地鐵上被人拍到過給一旁背著大包的女孩讓座。
還有2014年9月2日,他又被拍到獨自一人坐在街邊,旁邊還放著一個小蛋糕。當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大概那就是他慶祝的方式。當時還有沒認出他的遊客跑過去向他問路。
在那期脫口秀節目播出之後,所有這些故事又被翻了出來。沒有人覺得他是在作秀,因為有太多太多這樣的故事了。
很多人說的一句話是:
「We don’t deserve Keanu Reeves.」
《紐約客》雜誌有篇文章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標題是:
「Keanu Reeves is too good for this world.」
是啊,這個世界配不上基努·里維斯。
三界生死,十丈紅塵,熙熙攘攘,名來利往。精心計劃,苦心經營,撕破臉的吵鬧,奮不顧身的追逐,疲憊焦慮中的前行,想要錦衣玉食,想要揚名立萬,爬更高的高山,去更遠的遠方……大家都活得有點太用力了。
即使是世界之巔的珠穆朗瑪也已經擠滿了人。登山者排起長隊,需要胸貼著胸等上幾個小時才能輪到爬到頂峰拍一張自拍照的機會,有時候還不得不踩著剛剛死去的人的身體才能繼續前行。
這多麼像一個隱喻。
而基努·里維斯似乎像是這一切的反面。
他可以把自己拿到的片酬分給全劇組的工作人員。他可以在街邊和流浪漢一起慶祝生日。他走上銀幕是流光溢彩的巨星,走下銀幕化身做穿著舊衣的路人。
他沈默,低調,溫和,謙遜。他游離在俗世之外,超脫,淡泊,漫不經心,對什麼都無動於衷。
正像他的名字Keanu,在夏威夷語里這個詞的意思是cool breeze over the mountains,「吹過山間的一陣清風」。
我羨慕那些偶遇過基努·里維斯的人們。
當你搭地鐵的時候發現悶熱的車廂里站著他,看電影的時候發現幾排之外破舊的椅子上坐著他,那些值得珍藏的記憶碎片,如同在海邊撿回來放在書架上的貝殼,提醒你曾經看到過一片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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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丈紅塵意思 在 喬靖夫 刀筆志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台灣武俠小說家沈默兄,對《武道狂之詩》最後幾卷的感想。透徹。
【內有大量劇透,未看畢全書的朋友留意】
#武道狂之詩 #武道狂 #SangreYAcero #血與鐵 #狼派武俠 #沈默 #喬靖夫 #寫作魂 #武俠 #武俠故事
《武俠故事》第九十期
沈默之聲
在《武俠故事》第二十五期寫了一篇【目擊武俠】:〈技藝都知道──閱讀喬靖夫《武道狂之詩》卷14─17〉,當時只讀到卷17。這幾天把已然完結的剩餘部分都讀完,非常痛快啊。本週就來分享《武道狂之詩》卷18─21的想法吧。
沈默
寫於2018/03/15
【目擊武俠】:
〈從狼走成了羊──閱讀喬靖夫《武道狂之詩》卷18─21〉
沈默/寫
眼下還在專志寫武俠的寥寥同行裡,我最喜歡的無疑是喬靖夫。主要是他還有所可能地推拓著武俠的疆界,還在想武俠是什麼、可以是什麼、可以達到什麼樣的境地。這是一股面對末世狂瀾也要隻手挽起的雄心壯志,教我激動。
我始終相信,最精彩的武俠,其實都是一個人的天下無敵。你得在無人時光裡面對著孤生獨命處境,念茲在茲寫著,全力以赴驅策自己,逼近,再逼近無窮一點,哪怕只是一點點都好。
當然了,喬靖夫的下一步還是不是武俠,不得而知。畢竟他是一個以文字橫跨、演繹武俠片、功夫片與動作片的類型小說書寫者。只是,但願啊十年《武道狂之詩》之後,他還願意也還能繼續寫出他個人的武俠下一輪盛世之書。
☉當戰鬥置身於戰爭中
就想起了《銀河英雄傳說》──尤其是王守仁(陽明先生)面對軍勢龐大的寧王朱宸濠叛軍,其調度義軍的充足戰略認識與靈活銳利戰術,都不可避免地讓我聯想到田中芳樹筆下的帝國金髮皇帝萊因哈特與黑髮楊威利總督(被封為奇蹟的楊)的舉世(宇宙)大戰。當然我也沒有忘了黃易《邊荒傳說》開卷寫的符堅百萬大軍對上東晉謝玄八萬北府兵的淝水之戰。只是我少年時,對戰略(對戰爭的全面準備)、戰術(點的突破)的理解,全都來自《銀英傳》這套二十本、兩百一十二萬字的超級娛樂小說。
戰略理當是大壓小、多勝少的,是沒有奇蹟的,你有一百萬人就是比十萬人更強大,可以全面傾軋弱小大獲全勝──前提是你如果沒有犯錯,戰略崩散的話。而戰術則是在最狹隘的空間裡盡力施展的魔法,彷似起飛(或如Michael Jordan自道的,他在籃下各種神乎其技突破都是源自九0年代那些高壯禁區悍將的封鎖而誕生的。沒有怪物巨塔,也就不可能有籃球之神的華麗幻術)。先天差距是沒辦法克服的,但你的戰術,如果夠改變對手的戰略,將之切割、碎裂、零散化,就有可能以小勝大,完成非凡的奇蹟。
如要舉別的例子,就是你大可以設想《七龍珠》、《死神》、《航海王》之流的,對上《JoJo的奇妙冒險》、《Hunter x Hunter》等,一個是能量至上,勝利的那一方就是純粹力量更強(賽亞人、超級賽亞人、超超級賽亞人或一檔、二檔、三檔一路啊沒完沒了爬上去),另一個則是可以倚靠機智、觀察與運氣轉化劣勢。即使是絕對大魔王也會有弱點,只要你看見了,運用腦袋,就有可能打敗。大概是這樣。
而在《銀英傳》卷15亂離篇裡,有段敘述是:「……就外在條件而言,這是一場支配幾乎整個宇宙的空前大帝國,與一支流亡的個人兵團之間的戰爭。如同恐龍與小鳥由正面相互攻擊的抗爭。就這一點看來,勝敗的歸屬並不具有討論的價值。但是從內在要素來說,這場戰爭無異是一場精神雙胞胎之間的戰鬥。像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一般同時兼具長遠廣闊的眼界、豐富的構思、以及對前後方的優越組織能力的戰略家,就只有楊威利一人。而像楊這般具備深徹的洞察力、正確的判斷力及臨機應變力,同時又深得軍心的戰術家,也只有萊因哈特。他們是常勝和不敗之間的對決。」
我老覺得《武道狂之詩》對決戰場景的描繪與忽然抽離開來的武術闡述,其實更接近田中芳樹結合戰鬥畫面的摹寫與對戰術、人心的講論的寫法,反倒不大像前輩黃易──黃易雖然也擅長在高手對壘時討論武學技藝種種,但喬靖夫與田中芳樹筆下人物都有對勝利異常執著熱烈的渴望,黃易寫來則是超脫勝負的,總是看望著比人生、命運更高的地方。勝利是為了通向天人之道、破碎虛空,而不是勝利的本身、不是技藝的完美境界。
在《銀英傳》裡,最重要的兩大角色都英年早逝。一個在卷15被暗殺,楊威利死於那場伊謝爾倫回廊大戰後,他勝利了,但被另一股勢力擊斃;另一個病亡,回廊大戰敗給楊威利的萊因哈特終歸活得比楊威利久,直到卷20才死,但後來的銀河大戰幾乎是政治力的角逐。田中芳樹看似非常捨得讓角色在合宜的時間地點死去,但其實是依依不捨的,譬如楊威利吧,到了卷20開頭,仍然有他的話語與思維存在(尤里安整理楊威利留下的備忘錄),彷如還魂於世,更不用說後來衍伸的《銀河英雄傳說外傳》(四卷)、《銀河英雄傳說新傳》(一卷),往前探索死去的眾多銀英角色更早以前的生命經歷,於是他們也就是不死了。
死亡不是一個人物死了而已那麼簡單。以往的武俠,關於人之死,總是輕易的,像是他們一死,就真的完全退場了,不復提及,徹底遺忘。然死亡的後面,還有無窮的回憶。對死者的記憶與追索其實會不斷的來,且還會累積產生成新的觀點與認識。《武道狂之詩》不也是嗎,開篇就死去的何自聖,真的死了嗎?他不一直被燕橫記憶著,追逐著,直到山螺修練,直到卷19與斷去一臂葉辰淵的湖船之戰,直到卷21化身狂獸屠殺江彬,都還是有何自聖的存在,不是嗎?我以為,這也是喬靖夫傑出的地方,他不讓死人只是死人,而是讓死人活在後來者的內心深處,這才是人真實的情感,總忍不住要回過頭去望去想逝者種種。
另外,喬靖夫這樣寫荊裂的內在想法:「由廬陵之戰到這一仗,荊裂很清楚自己所指揮的那一張張臉孔,有些以後都會在世上消失。而用激勵的言詞送他們去死的就是他自己。無論那是多麼必要的戰鬥,為了多麼崇高的理想,這事實也不會改變。/而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拒絕對死者麻木,就是拒絕遺忘。……沒有犧牲,就沒有勝利。然而荊裂時刻提醒自己,永遠不要忘記那些生命的重量。每個戰士的命都是平等的。要是忘了這一點,就只會被權力和慾望吞噬,總有一天再沒有人會為你而戰鬥。」
這真的只是在講戰爭、戰鬥嗎?這難道不是做為一個書寫者應該對筆下人物所懷有的珍惜心腸嗎?香港大小說家董啟章不止一次說他不讀武俠小說,只因為裡頭角色太多死了,也死得太容易了。但其實,我一直很想對他說,不是這樣的,至少我的武俠不是,喬靖夫的武俠也不是。武俠是很溫柔的藝術啊,已經有一些武俠人非常認真沉重面對生殺死亡之事。就連武俠電影也是啊,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又何嘗不是非常慎重以對,所以聶隱娘終究拋下了殺人技藝,回到世間凡塵,不是嗎?
而《武道狂之詩》的荊裂跟姚蓮舟,於我來說,正如楊威利與萊因哈特之爭,一個是野莽出身,另一個就是名門之首,一個狂放不羈,另一個就必是正統大器,非常有意思的對比,但同樣的是,對武術(戰略戰術)的猛烈執念。別的就不說了,單講卷19,因為被明朝軍隊狂轟濫炸遇真宮發現個人武力再強也無能為力、原本已經決定要捨棄原有的天下無敵(武術),改採以另一種天下無敵(權力)之道的姚蓮舟,在寧王大軍對上王守仁義軍的關鍵時刻,一看見荊裂正在施展絕對刀法,整個人就不行了,「第一次目睹『浪花斬鐵勢』,把姚蓮舟的武者魂魄完全喚醒。」他也激狂地就迫使水兵將船艦駛前,要與荊裂一戰,渾然忘了自己的決定,又變回原來的姚蓮舟。
萊因哈特呢,他無疑也是這樣子的,他企望與楊威利一戰,兩個軍事天才之戰,多麼璀璨絢爛啊,「『……深入敵軍內部,速戰速決,取得完全勝利。這個華麗的夢想,不知使得古往今來多少的用兵家、征服者,只落得埋骨他鄉的淒涼下場。即使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樣的戰爭天才,也無法抗拒如此甘美的誘惑。』/這不是誘惑,而是自己的生存意義。在旗艦伯倫希爾的私人房間裡,萊因哈特確定了自己的信念。」
說起來,心思清明之人,到底是懂得的,終極是不在的。或者說,終極就在過程裡,就在追擊終極的日復一日刻骨鍛鍊艱難堅持裡,感覺似乎觸及了極限,感覺自身無與倫比堅實的存在感──如同日本導演今敏的動畫《千年女優》裡的千代子始終追逐那個不存在的愛情幻影,重要的已經不是能不能見到那個男人,而是她喜歡一直保持追逐意志的自己。這才是最根本的,也是所謂的熱情。沒有用盡此時此刻自己的所有,哪裡能夠稱之為熱烈名之為熱情?
喬靖夫不就這麼坦白地寫著姚蓮舟摸上皇帝的船挾持了正德朱厚照嗎:「『你可知道我在武當山這許多年,見過多少有才能的人,在修練的道路上死亡殘障,或是半途而廢,一生沒沒無聞,從來沒有發揮過天賦嗎?』姚蓮舟說。『天賦越高的人,所走的道路,往往也得越危險狹隘。因為對這樣的人來說,若是作其他輕鬆的選擇,人生都算是一種失敗。』」
有才能不過是最基本的──誰不都有一些才能呢──但那遠遠是不夠的,不夠讓你逼向獨一無二,唯有自己所能成就的那種獨一無二。你得要有運氣,得要有健康的體魄,得要有長期的毅力,經歷無數次的失敗,才有可能找到那條無人小徑。
☉當人生像詩一樣
《武道狂之詩》的終點大決戰,分別是燕橫與葉辰淵、荊裂與姚蓮舟,就像黃易《覆雨翻雲》的浪翻雲與龐斑,就像吉川英治寫劍即一切一切是劍《宮本武藏》的武藏與佐佐木小次郎,終究是無可避免的對決。在我個人的武俠閱讀經驗,史上寫得最好的決戰,當然是浪翻雲與龐斑。而決鬥寫得虛實並濟的喬靖夫,也把最後的戰鬥寫得極好,寫得像詩歌一樣。
先讀燕橫如何悟得雌雄龍虎劍譜的極致,「──世上無龍,燕橫自然無法真的去『借』。他是透過純粹的想像,在面對猛虎時擬想一種能夠擊敗牠的生物,並在心中成形。……『龍相』乃是青城派最高奧義,但也幾乎無法傳授。因為它本來就是一種幻想,一種憑空創造的意念。/──正因不實,故此沒有方法,但也沒有極限。」
還有燕橫被朱厚照囚禁大牢裡,日以繼夜的透過想像錘鍊自身劍藝:「他們並不知道:此刻的燕橫,正在一個他們肉眼看不見的世界裡,一次接一次跟敵人比鬥,身體才會如此燃燒得燙熱。/那個敵人,一身黑衣,只有獨臂。/就像何自聖死後,葉辰淵仍不斷在心裡再次與他決鬥;燕橫這段日子,同樣無數次以回憶中的葉辰淵當對手。」
很難不想到板垣惠介的【刃牙三部曲】,尤其是第三部《範馬刃牙》,刃牙也是這樣經由想像,不斷地與敵人決鬥,甚至身體會出現傷勢。而《範馬刃牙》的無敵之戰,落在父範馬勇次郎與子範馬刃牙上,刃牙傾付一切力量,仍然擊倒不了勇次郎而倒地,但其鬥志依然,即使身體軟癱了,他的意志力仍然持續攻擊有所感應的範馬勇次郎。最後,勇次郎用想像中的空氣宵夜(一碗默劇也似做出的豆腐味噌湯),刃牙的回應是喝了以後就翻桌,仍然保持挑戰者的態度。
勇次郎真是敗給刃牙了,他的兒子無論如何都不屈服,都仍然擁抱火熱的戰意,於是勇次郎同意把地表最強讓給刃牙,他說:「強的最小單位就是/展現任性的力量/和貫徹意志的力量」。
就連這樣的格鬥漫畫也都能如此展現詩意的一刻啊,所以喬靖夫這麼寫囚室中心心意意於劍道修練的燕橫:「他這低頭踱步的姿態,就像一個專心在斟酌字句的詩人,沉浸在一種無人能理解的美麗之中。」
而為什麼是詩呢?詩是對人生日常的脫離術,它並不是逃跑,相反的,它是往生命最基實處做神祕挖掘的動作,宛若飛翔。《武道狂之詩》不止是源自於日本文化而已,它應當有喬靖夫個人的價值觀,亦即生命如同詩歌篇章一般。
再看看同樣是破門六劍的圓性,如何擊敗魔性化的衛東琉:「此刻的圓性也是完全地靜止,但是你感到那靜止不是死的;他甚麼想法都沒有,好像你隨便就能在任何一個方為下手,但同時又決定不了往哪個方位、用哪一招進攻才好。圓性是湖。/而那幽深寧靜的湖水,把衛東琉散發的殺氣完全吸收消失。/他甚至感到圓性連求生的意欲都沒有。/而他從未殺過一個沒有求生意欲的人。」
如果說詩是人(類)精神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那麼在殺戮戰場懂得何以太師伯要跟他說「看看這萬丈紅塵。用你的棍棒拳頭去結緣。」的圓性和尚,那一刻就像真正的詩人一樣,放開了一切,沒有欲求,只有滿心空無地迎接詩歌靜靜到來。
也因此,圓性的遺願極有意境:「『把我燒了。骨灰要撒到山野裡,滋養樹木和眾生。兵器和護甲的銅鐵把它折去熔掉,打成耕田養人的器物;木棍劈成柴枝,冬天給人生火取暖。』/『我的一切,不要留下點滴。』」
何等明亮深邃的心懷。本來就是無,就回到無吧。本來是萬物,就回到萬物之中吧。如同井上雄彥的《浪人劍客》,後來武藏不再著魔砍殺,反倒開始種田,與土地、水源、氣候對話,面對如詩似歌的萬物自然,他才活得像人一樣。
☉當狼如羊般的活著
被滅門的青城派,終究讓弱少年燕橫(燕小六)復興了。因為他不屈的意志,因為他有最強的靈魂。唯人生不止是戰鬥與毀滅,還有創造。燕橫必須從零開始地建造巴蜀無雙的青城派。他是何自聖、雌雄龍虎劍最強的繼承者。一如《銀河英雄傳說》,即使楊威利死了、萊因哈特病逝,總還是有人繼承他們的遺志,讓銀河故事繼續推演。
那麼,荊裂和姚蓮舟之戰的結尾也就不意外了,終歸得要有人把這一路以來學到的東西傳承下去。是故,姚蓮舟在最後時分想像到了金頂決戰的可悲結尾:「荊裂只能比姚蓮舟多活不夠半個時辰。/──這樣……能算勝利嗎?/每個人最終都會死。有的人比敵人多活了二十年。十年。五年。一年。一天。一個時辰。半個時辰。/那條勝利的界線在哪裡?」
而姚蓮舟的抉擇是:「──不可以。/──我與荊裂二人,至少要有一個活下來。把領會到的傳下去。/──假如我們的東西,就此一起消失,那實在太可惜了。……接受了自己最終的命運。/──由你延續下去。/『單背劍』上的力量,驀然消失。/姚蓮舟平生第一次,沒有在決鬥裡用盡全力。」他也就死在了荊裂的刀下,但心滿意足。因為他所目睹的所知道的景色,荊裂會帶著,繼續傳遞下去。
《武道狂之詩》某個部分是回應了《笑傲江湖》的主題,但更傑出更真實,也以更現代的精神,呈現了孤獨與群體的關係,不是孤獨的離棄與崩毀,而是更深的,讓孤獨者擁有交給下一代孤獨者求生備忘錄的信念。
最近出版、堪稱地表最強穿越術的《匡超人》,在〈破雞雞超人大戰美猴王〉一章寫到破雞(雞)超(人)回到明朝的王恭廠大爆炸案時,目睹了美猴王被施以酷刑的地獄場景,他想著:「……或是一種經驗法則的對『疼痛』的理解:剪開你的皮囊,用鐵鉗拔掉你一顆顆牙齒、一枚枚指甲蓋,讓你鬼哭神嚎,在破成碎片的過程,屈服、恐懼、認罪、懺悔。但這實在是缺乏想像力,不,那是一個個體和個體,只能直來直往,一個人能兜在手上的經驗,就是他一生能經驗的全部。他不知道會有『影分身術』,以無數分離出去的影子,去盛裝接收像蟲卵繁殖的『全部的感覺』。如果紅衣胖子活在後來的這個時代,他的想像力不會局限在,對一具孤獨的身軀,施以這些殘酷的凌虐。」
能夠兜在手上的經驗,就是一生經驗的全部。而如果這些經驗能夠往下遞解、連接呢,這麼一來,每個人都是複數的,複數的經驗,不止是個體的經驗,而是個體們的合成。那麼也許,人就不會再對其他的個體、自身的孤絕遂行慘暴吧。喬靖夫在《武道狂之詩》想要發散出去的訊息,恐怕不僅僅是對武道的瘋魔狂迷,而是更後面的東西,也就是理解人生如詩,然後一再一再地把人類的總體經驗有效且充滿溫柔地往下接續吧。
就像詩一樣柔軟,像詩一樣自由吧。
詩歌是最最自由的,它無形無體,是不斷變換、歧異開去的、無以名之、不可制式定義的技藝(記憶)。日常無詩。要讓日常長出詩,需要有足夠認真凝視想像思維的眼睛。一旦有了詩歌之眼,日常皆詩。而那樣的眼睛,也許是狼眼。
自以為是狼的羊,或者被當成羊一樣養大的狼,也許終歸是要活在羊群裡,活在某種矯飾、偽作的日常裡。但他們等待著,發掘著詩歌的可能性。其實,這個世界上還有狼嗎?也許沒有了吧,所有人都是羊,只是有些人是偽狼。真正的狼早不在廣大的羊群裡。但在沒有狼的世界裡,應該還有某些羊還能夠變身為狼。或者我們再進一步說吧,世上哪裡有狼與羊之分呢?就連孤狼也是從狼群裡生出來的,甚至還要回過頭去找另一隻狼交配,產下下一代啊。
我想到島國七世代最好的詩人吳俞萱──在我認識的所有人裡,她最像狼,美麗、野生而且寬闊,但這樣的狼,也結婚生子懷孕,成為教育者,好像長成了羊──但她目前仍舊正狼一般地養著孩子。她的作法不是把羊教成羊。她是要把羊教成狼。是了,是要給羊自由。有了自由、願意理解自由更多、擁有深刻意志的羊,不就是狼嗎?
或者島國大小說家之一的駱以軍,他長年透支自己的生命和身體,就為了完成最偉大作品。唯在新近的訪談裡,他也說到願意平庸地活下來,看著兩名兒子長大。這樣是顧念群的羊,還是巨狼呢?還是一頭獨行在創作曠野的狼嗎?
但我曉得,他們沒有忘了自己是狼。就像我也沒有。狼是自由之心的完整體現,是膽敢面對現實,不逃不避地,竭盡所能地開展自身的極限,持續追求永不可及的境界。
是的,我萬分堅信,狼是境界,是羊的下一階段進化狀態。
每個人都是羊。每個人都能夠變成狼。只要你開始。
由你開始。現在開始。